霍惊弦从池府角门而出。
僻静的巷道外临着燕都的神武主街,酒足饭饱后的行人都被秋日暖阳照地昏昏欲睡,唯有精神旺盛的小孩还在到处乱窜。
前几天还挂着鼻涕在唱将军败、坟头草的小孩绕着脚转了一圈,又留下了一首新的歌谣。
“墙头草,两边倒,总有一天墙会倒!”
“朱门臭,边沙苦,吃苦总比臭死好!”
霍惊弦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这些小儿都传唱好些天,今天变得这么突兀让他有些费解,而且词里显然是在对杠前面的。
恰逢此时一个眼尖的男童看见关律的脸,顿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左呼右唤道:“看,是昨天那个凶巴巴的大叔!”
霍惊弦回头看关律,笠帽下神色有些古怪。
关律听见大叔两字险些没挥起拳头追过去,但是一触及霍惊弦的眼神又些尴尬地把拳头放下一摸鼻子,悻悻道:“这都是昨日池三小姐的主意。”
昨天他们一个威逼,一个利诱。
怎么池三小姐就是仙女姐姐,自己就是凶巴巴大叔?
霍惊弦问:“她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用区区几根糖葫芦收买人心,顿时让这帮小屁孩见风使舵,转而变成帮她打口水仗。
借着歌谣把之前乱教乱传的人骂了一通。
“倒也不必。”霍惊弦语气极淡,仿佛随口一提,未放在心上。
要不是关律在他转身抬步之际,瞥见他嘴角的弧度,他还真信了他的邪。
他目睹那抹隐晦的笑弧后,站在后头学着他的腔调,歪头复述了一句:“倒也不必?”
呔,得了便宜还卖乖。
关律忍不住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抖了抖鸡皮疙瘩,忙不迭迈开脚,追在后面小声道:“世子,你要是觉得不必,属下就去威胁他们,让他们改回来就是了!——”
前面的黑衣青年步伐不停,冷冷扔回来两个字。
“闭嘴。”
“哦。”
北朔的风早已吹寒了通州,但是燕都却还只是微凉。
宽阔笔直的主街上人头攒动,马咽车阗。
关律引着霍惊弦来到了一个位置稍偏、门面花哨的铺子前,铺子wài • guà着一连串彩纸扎灯笼,被秋风吹过时拧着顶端的麻绳滴溜溜打转。
霍惊弦抬手压了一下笠帽,跨过门槛。
屋子因为朝向不好,午后光线便投不进来,霍惊弦缓了几息才能看清屋子内的摆设,空气里充斥着火硝的气味,也证明他没有找错地方。
“掌柜,买烟花。”
午后向来人困马乏,少有生意,掌柜正躺在柜后偷懒小憩,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让他一下惊醒,在后面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他好不容爬起来,刚抬头,感觉一股威压罩面而来。
掌柜缩起脖子,像一只蹲在草窝里的鹌鹑怯生生抬起脑袋往前张望。
一位黑衣青年朝这边走来,他身材极高挑,走动之间被头顶好几个灯笼扫过他的笠帽,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才不被灯笼给撞掉。
笠帽之下只见半张脸,但仅半张脸已然可以窥见来人相貌不俗。
如刀削的颚线自然上沿,精瘦的脸颊没有一点赘肉,露在外面的唇线流畅优美。
若不是他抿着唇,露出一分肃然和不耐,掌柜可能还会多花一点时间去好奇那被挡住的上半张脸。
掌柜站直身子,又清了清睡嗓,才搓着手问道:“这位贵客,您想要何种烟花?小店应有尽有……”
霍惊弦微微抬头,声音被有意压低,模糊那因常年未居燕都而有些不一样的口音:“我要白天都能显眼的烟花。”
掌柜一拍手心,高兴道:“那公子可是找对地方了,那种烟花可只有小店才能买得到,您去了礼佛节吗?那天用的正是小店出品的烟花,还是头一回在燕都亮相,就有好些人家都找我们定了。”
“是吗?以前都没见过,是新品种?”
“可不是,这种改良一下都可作信号弹。”掌柜捋着卷翘的胡须,得意炫耀。
要知道能做为信号弹的烟花都是可供官用、军用,是最高品质的表现,所以他才有这么一说。
霍惊弦嘴角牵起,“哦?我还以为它本就是从信号弹而来的。”
掌柜大惊,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公、公子何出此言,小店、小店……”
“别紧张,我真是来买烟花的,只是我怕你烟花来路不正,放出去会给我惹麻烦。”
掌柜松了口气,“这个公子大可放心,小店的烟花都是正规来路,不然礼佛节怎么敢放我们的烟花。”
礼佛节是大周重要的节日,就连圣上都会特意关注,所以他说得也没错,没有经过重重筛选,决不能入选。
霍惊弦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胛骨,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残留下的一丝麻痒还提醒着。
在礼佛节上用以庆贺的烟花,却在金兰草原上险些成了他的催命符。
“我听朋友说早些时候就在边陲见过,只是没想到在燕都也看见了。”
掌柜心里一咯噔,“公子冤枉,这些可真得都是小人店里自己人研究的,至于在边陲见过,那、那也绝对是方子被人抄了去,要不然就是之前那些官老爷让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