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马蹄留下的印记还没被新雪覆盖。
他们正是循着这些印记追去。
池虞裹在披风中,只露出一双眼,但就这般也觉得那扑面而来的风夹着冰渣雪粒,冻得她不由眯起眼。
她来时用尽全力跑过的距离在千里良驹的蹄下不过是一炷香的长短。
这一路没有看见柳秀灵,但是路边已经倒下几具尸体,都是那些追她而来的北狄人。
显然是被挞雷几人追上,割断了脖子,殷红的热血流淌在洁白的雪上,十分突兀。
原来平日看起来傻憨憨一样的人,拿起来刀也能这样心狠手辣。
虽然北狄是敌,可是这般非我族类,见者就杀,让池虞心里也有些不知滋味。
就好比北狄人见了大周人就是不怀好意,而乾北军见了北狄人也是赶尽杀绝。
两族之间已经全没有同为人的任何情谊,只有你死我活。
“我们和北狄人还要打多久的仗?”
在风声中,她的声音也被吹得细碎,但是霍惊弦还是听见了,他收拢手,以为她是害怕看见雪地里躺着的尸体,女子多怜悯,见不惯别人生死也是正常。
“直到他们再无力侵扰大周为止。”霍惊弦所言,就是定北王曾经的夙愿。
这可能就是他们霍家为将为帅,最大的愿望,愿故土永安宁。
他们或许不是大周最忠心皇族的,但是他们却是最忠心大周的。
“和亲,不是也有可能吗?”
虽然她一直觉得拿一个女人去换取太平是一种悲哀,但是自古以来却是帝王用来平定边陲固有手段。
“你以为北狄真的有心和亲吗?”霍惊弦轻轻笑了一下。
池虞微微后昂起头,疑惑地唔了一声。
霍惊弦见她不答,继续说道:“你知道曾经的西丹为何能与我朝和亲?”
“那是我父亲打到他们无还手之力时,不得不接受的台阶罢了。”
霍惊弦笑容敛住,声音里也透着冰凉,“如今北狄和西丹都羽毛丰满,他们为近邻也为强敌,互相也只想吞并对方,和亲什么皆是幌子。”
池虞一怔,所以西丹的王也不过是虚晃一招。
格桑塔娜是西丹最受宠的公主,所以他们自然不会真心把她嫁给北狄。
池虞不禁为她缓了一口气,但是又同时提起了心。
这么说来,大周与北狄和亲的事八成也是一场空。
所以霍惊弦未来还是要和北狄交战,都知道战场上云谲波诡、瞬息万变。
她都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征战皆是上位者的野心,其实和下面的百姓无关。”霍惊弦忽然又说开了,“乾北军不对普通人动手,只要不是披甲持刀的,其余人严令禁止。”
池虞没想到,霍惊弦还有这样的想法。
她所知道大周历来许多战功彪炳的名将对于敌人那都是斩草除根的做法。
“对我而言,虽然是不同族,可是人都有情有义,皆是父母生养的血肉之躯,并不会因为她生来有着不同的血脉而一定是邪恶非要诛杀的。”
池虞不知道霍惊弦为何突然跟她提出这些,疑惑道:“你身为乾北军的统帅,也会对敌人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你同西丹的格桑塔娜也相熟,你觉得她人如何?”
“她很好,我喜欢和她做朋友。”
“不错,无论是西丹人还是北狄人,都有值得交往的人,只是穿上盔甲提起刀,就只能做敌人了。”
在战场上没有情谊是非,只有你死我活。
“虽然你说的都对,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狠下心,所以下不了手。”
池虞想起的是在西丹的领地上,她曾有一个大好的机会,能给霍惊弦除去一个最大的强敌。
“你与他们确没有深仇大恨,狠不下心也属正常。”霍惊弦也和她想到了同样的事,但是他只有后怕没有遗憾。
生人不能近身的那齐合罕曾那么大胆放心的让带着刀的池虞呆在他一旁,也幸亏池虞没有真的做出什么触怒他的行为。
霍惊弦想到这里,不由蹙起眉,然后沉下脑袋,下巴就搁在池虞的发顶,低声对她说道:“危险的事还是交给为夫吧,让你来通州,又不是让你上场打仗的。”
那是因为什么?
池虞被冷风吹得冰凉一片的脸不由开始发烫。
内热外冷,脸皮仿佛都被针扎得发疼。
“……嗯。”池虞顿了片刻,这样的氛围突然让人矫情起来,她别扭半响,“那我来通州,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会啊。”
霍惊弦接得很快,但是这个肯定让池虞顿时两眼圆睁,不可置信地‘啊’一声。
“考虑是不是要把你随时挂在身上,要不然你就又摔了哭了。”霍惊弦的嗓音像拂柳的春风,“我只能丢盔弃甲,举手投降。”
池虞的脸色一时白一时红,有心想要辩解她并没有摔了就哭,更何况她也不是那种平地就会摔的千金小姐,但是不知道为何听见霍惊弦近在耳畔的举手投降四个字,心底却忽然软成一片。
又有一点点……骄傲?
这时候霍惊弦忽然勒住了马,朝后面举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