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大力突然惯来。
多翟顿时仰面摔进了泥泞之中,后背撞在凸起的山石上,半身麻痹,眼前更是一阵晕眩。
雨水直直坠下,砸在他的脸上。
体温似乎慢慢被这雨夺去,他浑身发冷,忍不住在雨中打了个哆嗦。
他还未睁开眼,已经能察觉到周围骤变的氛围。
像是芒刺在背,崖石悬顶。
这对于刀头舐血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是杀气。
他双眼顾不得瓢泼的大雨倏然一睁,面前的人再不是那个能被他轻易扼住咽喉的少女。
黑衣青年长身挺立在雨丝之中,雨水溅起的白烟萦绕在他的周身,将他如水墨一样浓黑的眉眼衬得寒凉渗人。
霍惊弦长睫低垂,眼底含锋芒,已经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
多翟双目瞪圆,不敢置信。
不可能,他是从哪里来的?
又是何时来的!
他竟然全无感知,更离奇的是,明明还在他手心,被他紧紧掐着脖颈的少女。
——也不见了。
多翟伸出自己的右手,肌肉的记忆不曾骗他,他是真的差点掐死一个人。
然而她却凭空消失,行如鬼魅。
多翟脸色慢慢变了。
他们是人是鬼?
是人,决计不可能在他眼前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是鬼,那——
寒意从他尾椎一路上窜,他的那张脸顿时扭曲起来。
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磕磕绊绊的问话:“你、是人是鬼?”
霍惊弦右手腕随意一转,挑起水洼里混杂着腐臭枯叶的水,扑了多翟一脸一身。
一股湿臭罩脸而来,多翟都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多翟,你想死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听到他如常的嗓音,多翟才止住了骂,并注意到霍惊弦踩在脚底下的水面倒映出人影。
鬼是没有影子的。
“霍惊弦!”多翟再次骂骂咧咧开口,觉得自己被他故弄玄虚差点吓崩了,顿时老羞成怒。
“你把那小姑娘藏哪里去了?——!”
若说多翟未提起池虞时,霍惊弦脸上还算平静无波。
可当他话音落下时,霍惊弦脸上的平静就瞬时被撕了个粉碎,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眼看来,多翟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仿佛他面对的是万丈的洪浪,转瞬就要将他彻底吞噬覆灭。
杀意弥漫,比冷雨还要无孔不入。
咽喉都被这让人窒息的空气扼住,多翟才知道自己触怒了什么。
他终于改变了策略,慢慢扯出一抹微笑。
“霍惊弦,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他即将即位,成为炎狄新的合罕,以炎狄之力,必然能与那齐卓尔的赤狄抗衡。
这对于霍惊弦来说,是有利的。
多翟坚信这个砝码足以让霍惊弦心动。
“我即将……”
他信心满满开口,然而才脱口三个字,胸口猛然遭人一记猛攻。
霍惊弦抬起脚,踩在他胸腔之上。
下一瞬他那柄锋利无比的斩月刀刺拉一下插进他头旁的土地中。
寒光刺眼,多翟不禁猛地一闭眼。
霍惊弦左手搭在刀柄上,右手随意搭在自己的膝头,动作看起来散漫随意,只有多翟才知道他踩下来的力度有多大。
宛若就想这样生生折断他的肋骨、踩烂他的肺腑!
“我问一句,你哪只手伤她的?”
多翟肺管里的空气都被挤出,他大吸几口气,才急急道:“霍世子!我是认真和你……”
霍惊弦转了一下刀柄,刀刃刹那就贴在了他的脸皮上,尖锐的刺痛让多翟意识到——他真的会被杀。
霍惊弦给了他几息的时间,见他不答话,也不恼,一脸沉思状,仿佛在思索。
几声闷雷轰隆隆在天边滚响,雨势逐渐转小。
“哦,想起来了。”霍惊弦慢条斯理抽起刀,朝着脸色苍白的多翟,微微一笑。
“是右手吧。”
多翟刚刚那个右手抓紧的动作,给了霍惊弦提示。
虽然霍惊弦脸上带着笑,可是这个笑仿佛就是佛怒仁怜。
是一丝虚假的温柔。
多翟身体一颤,想要反抗,却发现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丝力气。
在面对强悍的霍惊弦,他就仿佛变成被猛禽压制下的野兔,被血脉压制着,根本无法动弹。
多翟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如斯软弱。
但是他身为赫连合罕诸多私生子之一,从小遇的劫遭得难让他成为一个能屈能伸的人,为了活着,他甚至可以为奴。
而在此时,他想起霍惊弦最在乎的敌人。
“我知道很多事,那齐卓尔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我、我——”
可是下一瞬,雪亮的刀光还是从他眼角飞速掠过。
骨骼碎裂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在岑寂的密林、在单调的雨落声之中,仿佛被刻意放大了一百倍。
在他脑海里轰得一下——
那是他的骨头,被斩断的声音。
“啊!——”
多翟的身体疼得猛一抽搐,他惊恐地扭过头,看着汩汩涌出大量鲜血的断臂,目呲尽裂。
力气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他的残躯,他左掌成爪,想去擒住霍惊弦的腿,然而却被他提前防备。
多翟的手扑了一个空。
霍惊弦抬起脚,再落下。
这一次落点是多翟的左肘,再次让他被制住,像是一个失去了钳子的螃蟹,再没有耀武扬威的本事。
“霍惊弦!”多翟在剧痛之中,几乎咬碎牙,他恶狠狠地大喊:“我要杀了你!”
霍惊弦将刀换到了右手,从多翟的身体上空险险擦过。
就在此时身后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四周渐渐有了人声。
多翟听出是炎狄的语言,顿时双眼不由自主地往声音的方向移去。
是救兵来了!
他用北狄话朝着那些响动的方向狂吼了一声救我。
很快几十人就拿着武器冲了过来,看见多翟的惨状同时一惊。
再看见回头的霍惊弦时,又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