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霍惊弦的表情太过精彩。
亦或是一念法师埋藏心底的事终于能公之于众。
他竟然觉得很是痛快。
他放声大笑,笑得弯下了腰,捧起肚子。
空阔的大殿里,声音一直在回荡。
新的笑声和回声交织在一起,像一个荒谬的幻境。
笑着笑着,一念法师开始剧烈咳嗽,用力地咳,好像要把那早已经烂掉的肺腑都咳出来。
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唇,浓重的色彩把他清雅的脸孔变得妖冶。
一念是佛,一念成魔。
他终于撕开了伪装,也终于可以心愿所成。
一念法师抬起手擦拭了一下唇角,看着手背上的血迹,缓缓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恨我,黄泉之中自有我赔罪的地方。”
他又看向霍惊弦的刀,从那劈裂地砖的缝隙中看去,仿佛已经能窥见阴曹地府的一角。
“也毋需你动手,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了。”他把手背亮给霍惊弦看,而后随意擦抹在他月白色的禅袍之上。
让那血腥污浊的颜色染脏他纯白的衣袍。
“你还做了什么?”
霍惊弦忍着怒火,耐下性子,哪怕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柄利刃却始终被他死死压在鞘中。
就像他满身的杀气都被他拘在自己身上,没有肆意发散。
一念法师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为了在这间格格不入的反相寺里礼佛。
一念法师慢吞吞坐下,两腿随意伸出,姿态慵懒宛若又穿回了他还未做僧侣的时光。
还是大周那个风姿绝然的六王爷。
“鼓动北狄,出动大军,决一死战。”
霍惊弦额角的青筋直跳,这一幕他实在太过熟悉。
八年,又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轮回。
上一次是他爹,而这一次轮到了他。
但是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的北狄不如当年的富足强盛。
但是乾北军不说兵强马壮,但也军需充足。
就如同他当初对旭狄所说的:来战!
霍惊弦并不畏惧。
所以他慢慢勾起一抹笑,从他那薄唇线角牵出,“就这?”
一念法师点了点头,笑着回他:“就这。”
所有的复杂都归为简单的一个结果。
是最简单却又是最不简单。
咚——咚——咚——
沉闷的钟声忽然敲响。
急剧的声音与沉稳的佛寺格格不入,像是在朝外传递着某种讯号。
关律将手搭在眉骨之上,眺望远处。
舞动的火把整齐划一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靠拢,那些是城内是护卫队。
关律大惊,这显然是有人示警的缘故。
正在此时,关律又看见霍惊弦从大殿走出,步伐极快。
他从屋檐上滑下,脚尖刚落地,一眼就看见了霍惊弦带血的刀刃。
“世子?”
霍惊弦将血往院墙上随意一甩,“来人了?
关律点头,又问:“是见到他了吗?”
“他死了。”霍惊弦抿着唇,侧头看着从偏殿涌出的和尚们,神色漠然。
几个年纪稍长的和尚看见他,顿时脸色血色褪尽,抬起手就指着他大声道:“来人!快来人!——shā • rén啦!——”
关律抽出两边的短刀。
“世子,我们得赶紧走了,要不然就被人瓮中捉鳖了!”
他们两都带着武器,和尚们手上没有半点功夫,自然没人敢拦他们。
只是跟在他们背后一声高过一声地大叫。
仿佛声音就能拦住他们逃离。
霍惊弦和关律再不能顺着原来的路径走,只能另选了一个方向,绕行。
关律听完一念大师的事,马上就破口大骂,“他娘的狗和尚,狗皇帝!亏王爷和世子辛辛苦苦替他们守着通州,真是见了鬼了遇上他们这一对。”
“还守个屁啊!”关律骂骂咧咧还不够,扭头就来劝说霍惊弦,“干脆撤营迁军,让狗皇帝自己头痛去。”
“不成。”
关律气在头上,恨恨道:“什么不成!这狗和尚摆明就是想要让世子你的兵力和北狄的兵力互相消耗掉,到时候狗皇帝再派兵在后面一网打尽,坐享其成!”
“大周没有兵了。”霍惊弦拨开眼前的树枝,他们正穿过一座花园,两人也不顾是什么稀罕的花树,一路横穿。
花枝叶片都在他们脚下踩进泥里。
关律一惊,“什么?”
霍惊弦望着前方冷笑。
“从兵部的密函之中,大周的兵力都用在了南边,剩下的兵力还要戒备西丹、东厥、护卫皇城。”
霍惊弦再次重复道:“大周没有多余的兵了。”
“这……狗和尚不知道?”关律呆愣愣道,忽然又惊呼:“还是说皇帝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