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不自觉地蹙起眉。
尽管说着没见识过这类病人,实则他研读过一些相关的病例报告,并非真的对这种病不了解。
蛇鳞病者,为胎生遗传性疾病。
但透过安朗犀的口风,无论是其表姐或凌郡公之子,二人皆没有相关的病症,溯回男女双方家族,也未有前例。
郁容推断这小孩可能是基因突变的先证者。
以现代医学分析,这类病也有一部分病例发病原因不明。
患病新生儿包裹着羊水,离开母体后一般在第二日,甚至更晚一段时间,才逐渐出现红斑,进而生起细小鳞屑。
许是如此,凌晨这小孩儿落地时,接生婆没立时发现异常。
因而出现了喜信转噩耗的“反转”。
郁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大夫……”压抑着泣声的女音,颤巍巍地响起,小心而战兢。
郁容怔了怔,骤然转过身。
这才意识到孩子的母亲,也即安朗犀的表姐——按理说该在床上休养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由着几名女使隔挡,勉强维持着一点体面,总算没彻底失了仪态。
“他不会有事的……”或许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语气悲恸,充满了不确定,“是……有救的吧?”
年轻大夫微撇开眼,轻声道:“蛇鳞病者无法根治。”
事实难听,但他不愿说虚言,让家属自我逃避。
“但长久调理,用药外敷内服,能使皮损消退到一定程度,幸运的能好转九成,不幸的可能消退不足三成。”
女人听了,霎时间身形摇晃。
安朗犀忍不住唤“表姐”,脚步动了动,到底没有逾过相隔的一众女使。
郁容心里一紧,才生产过的妇人本就虚弱得很,可别被他一席话给刺激过头了。
幸而,女人比他们想象的更坚强,掩着半张面容,抽泣了两声,竟是语含一丝惊喜:“依大夫之意,他活下去……没问题了?”
郁容一愣。
没想到这位母亲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于蛇鳞病本身,而是担心这新生儿活不活得下去。
他不由得默了默。
其实哪怕鳞屑消退至不足三成者,从疗效看是为未愈者,以这小孩儿的病情,亦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如这等严重病例,又是“脏腑娇嫩、形气未充”的稚阴稚阳体,极容易因此继发诸如感染等并发症,导致夭折。
“……大夫?”女人强抑着恐惧,轻声唤着。
郁容不再想最糟糕的后果,温声道:“事在人为,好好照顾这孩子,调理得当,好转不无可能。病情若得控制,运气好的话,待他渐渐年长,皮损或能自发减轻。
“我才替他切了脉,其心肺腹尚无病变,到底不是最坏的情况。”
说了好的方面,打完一针“强心剂”,他转而再打起“预防针”,道:“可惜这孩子四肢病损严重,怕是行动有所阻碍。”
“表姐”喜极而泣,喃喃直道:“只要能活着。”
余光瞟到这惨白瘦弱的妇人,郁容不由得心有恻隐。
病在儿身,痛在母心。
何况,照安朗犀的说法,其表姐嫁入凌府十有余年,这才有的第一胎。
其廿八之龄,在这个时代堪称是高龄产妇,依眼前之状态,再想有第二个孩子,怕是有些难。
检查完了小病人的病状,便是具体的施治了。
外用的药膏,郁容暂时来不及准备,仔细斟酌,选用了系统药典中针对“蛇胎”的一剂方药。
鱼鳞汤,顾名思义,治鱼鳞病的汤药。
这新生儿全身性皮肤角化,辩其证,是因荣血不足,以致生风而燥。
因此,方剂疗治,当滋补并润燥,养血益气兼之祛风。
生地、熟地,伍用主治皮肤疾病的白鲜皮与地肤子,一个祛风燥湿,一个清利湿热;用上清营凉血的丹参,有消炎之功的苦参;再者蝉蜕,解热的同时抗过敏,常用于治疗疹癣。
婴儿用药,须得慎重、仔细,郁容好一番计量,又是第一次遇到这出生不足一天的小病人,病症也是罕见的蛇鳞病,便经由系统评测,确定用药以及剂量上毫无谬误,这才大胆开了方子。
安朗犀提前说明得十分清楚,医药箱里的药物倒是挺齐备。
思量了片刻,他又挑拣出诸如蝉蜕、白僵蚕等,凑合了一剂简易的搽洗用药。
郁容看了看强撑着不走,摇摇欲坠的女人,便又配了两剂产后调理的补汤。
针对“蛇胎”的医治,暂且便只能这样。
蛇胎之症需得长久治疗,不急于这一日半天的。
看诊结束,郁容当机立断与主人家告辞。
——怕再滞留,安朗犀的表姐死命撑着产后羸弱的身体,一直拖着不去休息。
按照常理,妇人产后不宜见人,也不知这凌家是怎么搞的,感觉……没一点儿规矩。
除了一开始出面,态度还不错的凌郡公外,居然没个主事者,患病新生儿的父亲连个面也没露过。
郁容默默叹息。
想来,安朗犀的表姐在凌家过得真不好。
如今有这样一个孩子,其后的日子……难以想象。
好在这一回有聂昕之“撑场子”,尽管有仗势之嫌,但至少,应该能保住患病的婴儿不再被当妖胎溺毙吧?
郁容看着心事重重的郎卫,心有不忍,劝慰道:“勿论如何,凌少夫人的孩子保住了,便是一时过得艰难些,总算也有个指望。
“凌少夫人仁善贤德,必后福无量。”
安朗犀静默,良久才勉强点头:“只盼她喜乐安然。”
喜乐安然。
轻飘飘的四个字,说得简单,如何实现,却是难上加难。
郁容又看了郎卫一眼,转而调回视线,微眯着眼注视着沿街的风色。
暗道,以安校尉的性格与能耐,若当初与其表姐结成良缘——他已经知道,因为上一代的种种,这对表姐弟其实没真正的血缘联系——真真的男才女貌,堪称是佳偶天成罢?
当然了,“表姐”已经是凌少夫人,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不过是在脑里瞎歪歪。
除了在聂昕之跟前可畅所欲言,郁容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都锁紧嘴巴。
别人家的爱恨情愁管不了。作为一名大夫,唯一能做的便是治病,竭力减少病患及其家属的痛苦。
“蛇胎”之症便是需经长久调理、疗治,不代表开一个方子交给其长亲,每日用着便万事大吉。
新生儿患者太小,“蛇胎”的肤表特征一天变一个样,郁容不得不留待京城,观察上一段时日,直至病情基本稳定,再改为定期复检、换药疗治。
为此,他提前回雁洲的计划泡了汤。
盘算了一通,好歹能赶得及阿若的结契礼。
郁容有些不放心,便作思考,提笔写了一封长信交予“快递小哥”成力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