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得像一个孩子。
亚纪的脑海里一团乱糟糟,她想起他们俩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叶胜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刚从中国到美国,有两条浓黑飞扬的黑眉,游泳是班里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队的领队,从芝加哥大学赢回了与卡塞尔学院阔别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很受班上的女生瞩目。他最大的爱好似乎就是嘲笑亚纪,每一次游泳专项课,当笨鸭子亚纪还在一千米热身的中途时,叶胜已经游完了一千米还顺带晒了一次紫外线。他只穿着条游泳裤,裸露着肩宽臂长的上身,对着亚纪拍着自己的屁股,说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较短所以游不快啊”这类的欠话,又忽然露出绝望的神色说“以后我们是搭档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吧”什么的,又嘿嘿地笑,样子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青铜墙壁拍在水中,激起了一波巨浪,推着亚纪和叶胜撞在一尊蛇脸人雕像上,亚纪及时转身把叶胜护在自己怀里。这一记撞击几乎让她的腰椎移位了。她咬着牙,死死抱紧怀里那个虚弱如婴儿的男人,血丝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什么时候她会竭尽一切力量保护叶胜的呢?分明那时候自己为了反击叶胜的嘲讽曾经指着他的鼻子大喊“将来你要是死在水下,可别想我救你”的话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亚纪的脑子里越发越乱糟糟。
“钥匙!”叶胜忽然嘶哑地喊出声来。
通过“蛇”的电流,这一声也回荡在摩尼亚赫号的船舱中,像是负伤野狼的最后咆哮。
曼斯一愣,牙齿间咬着的雪茄几乎掉了下去,“对!钥匙!钥匙会有办法!”他大声喊。
沉睡中的婴儿迅速被送到前舱,每一次使用言灵都让他非常疲倦,要叼着奶嘴大睡两三天。可被放到显示屏前的瞬间,他奇迹般睁开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动,眼睛扫过地图的角角落落,像是律师在审阅一份跨国交易的的重要合同,或者NASA的科学家们在最后一次核对航天飞机升空的轨道。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把他仅仅看作一个食量大又好哭的婴儿看待。
“宝贝!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曼斯在心里咆哮,“给他们一条路!”
“钥匙”的指尖贴着屏幕,慢慢地下落……下落,眼底的光芒同时褪去,他再度回复到一个婴儿的状态,低下头,像是随时会睡去。忽然间,他抬起头,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曼斯的心直坠到谷底。
叶胜猛地睁开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占据了他的瞳孔。“钥匙”的哭声通过“蛇”传入他耳中的瞬间,脑海里那张不断变化的地图上,忽然多出了一条清晰的红线,向下,向下,笔直地向下,穿过墙壁间的缝隙,穿过甬道,甚至穿过坚实的青铜墙,最后从正下方脱出。
“这就是路?”叶胜无法判断。“钥匙”从未错过,他是卡塞尔学院的奇迹。但是叶胜和亚纪不可能穿越那些青铜墙壁,“钥匙”给的路是走不通的。而且此刻向下就得潜入水中,潜游会耗尽他们最后的氧气和力气,死于窒息有多痛苦叶胜清楚,还不如头暴露在水面上自己结束生命。
“钥匙”的哭声撕心裂肺,似乎是在惶急地催促着。叶胜全身猛地一哆嗦,如同千万根针扎他的全身,他彻底明白了!那就是路!“钥匙”已经掌握了这座青铜城运行的规律,当他们抵达那些坚厚的墙壁的时候,青铜城自己的运转会在那里产生新的道路。其实很简单,只要一直向下,这是最后的逃生之路,可若是不够快就会让他们送命……被封闭在没有出口的死路里,或者被慢慢合拢的缝隙压扁。
“钥匙”所以哭,不是悲伤,而是恐惧。“钥匙”是在催他们!
“方向正下方,叶胜、酒德亚纪,准备脱出!”叶胜的声音回荡在前舱中。
“正下方?”曼斯一愣,随即他注意到了“钥匙”的手指留在屏幕上的痕迹。笔直的一线,从正下方穿出青铜城!
“计算距离!”曼斯大喊。
“四十五米!”塞尔玛说,“氧气供应还剩三分钟!”
“加上闭气潜泳的时间,以他们的速度刚好脱出!”大副的声音欢快得几乎要飞上天去。
“中国航道救援机构来救我们的直升机大约还有十分钟到,”三幅也眉飞色舞,“他们的救生设备齐全,正好来接叶胜和亚纪。”
“tā • mā • de这就是中文里所谓的狗屎运么?”曼斯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BullshitLucky!叶胜亚纪,立刻脱出!”
叶胜解开了言灵,释放了全部的蛇。他的力量恢复了,转过身去握住了亚纪了手。可是亚纪没有动,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举起手电照向自己,照进自己的头盔了,以便让叶胜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她的嘴唇在动,但是叶胜听不见她的声音,两人之间的信号线也在撞击的瞬间被扯断了。
“来不及了,我们的氧气不够。”亚纪的唇语非常的清晰。
叶胜瞥了一眼氧气余量,大约是三分钟。他和亚纪都有闭气水下活动五分钟的能力,而潜泳出去八分钟足够。
“足够。”他以唇语对亚纪说。
“不够。”亚纪摇了摇头,眼泪慢慢地爬过了她的面颊,“我们留在这里吧,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有话想对你说很久了……我……”
“我也爱你。”叶胜很简单利索地截断了她的唇语,他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种让人忘记一起烦恼的笑,让亚纪想起那时候叶胜在落地窗的阳光里对他拍屁股,“笨蛋,相信我,足够!”他紧紧地拥抱了亚纪结实修长的身体。
“嗨,其实腿一点也不短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而后拉着亚纪的手猛地扎入水中,水中隐隐地有漩涡成形,说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开。
曼斯正在前舱里跳他最得意的恰恰恰,和他共舞的是塞尔玛,配乐是MJ的Beatit。这完全不是一首适合用来跳恰恰恰的音乐,可是没办法,船长得意于他挽狂澜于既倒的壮举,激动得无法言喻。唯有Beatit这首老歌足以表达这个大叔此刻的心情,而他又只会跳恰恰恰。塞尔玛还在研究生的实习期,还有几个学分没完成,其中就有曼斯的课。她已经趁着曼斯高兴获得了“保证通过”的许诺……
其实所有人想站起来载歌载舞,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还需要竭力稳定这艘在不安的江浪中飘荡的船的话。
“这就是我说的大逆转!最后一分钟的大逆转!”曼斯叼着雪茄跟塞尔玛吹牛,“就像是篮球第四节最后一秒钟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网球第三局的全破发!”他瞥了一眼舱壁上的钟,“我的好学生们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