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部的几口盐井就算王韶看了都要眼馋,一天出产至少值八匹马,近一百贯的收入。算起来一年就是三万五千贯,这是青唐部能在古渭附近立足的根本。
要知道,秦凤路的私盐有三成是从青唐部的盐井中流出来的——说起私盐泛滥,也只能怪如今的朝廷太过贪婪,盐价订立太高的缘故。平均一斤二三十文,而且口味还差。而私盐一斤只卖七八文,同时出自西夏青白盐池的私盐质量在天下间数一数二,只是青白盐多是行销关中河东,至于已近陇右的秦凤路,则是靠着来自河湟的私盐。
不过韩冈今天说的并不是盐:“古渭物产丰富,盐、牲畜不必说,就是药材也不少。方才桌上能拿出黄芪烩肉,可见张香儿手上究竟有多少药物可用。”
古渭即是千年后的甘肃陇西,韩冈记得在那个时代,此地药材出产丰富,很有些名气。不过韩冈也是方才吃了以金钱为名的滋补特产后,才回忆起曾经的一个出身陇西、家里作着药材生意的朋友跟他吹嘘过的故事。若不是有此一事,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得韩冈提醒,王厚有着恍然大悟的感觉:“玉昆是要以药材引人?亏你想得出!”他猛点着头,“说得也是,首阳山中黄芪倒是挺多的。甘草、柴胡也不少。在古渭,药材是纳芝临占部的出产得最多。手上就一口盐井,张香儿几个小妾身上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光靠卖盐哪能买得起?”
“黄芪益气补中,补肺健脾,实卫敛汗,可补元阳,充腠理,治劳伤,长肌肉。”王韶背着黄芪的功效。范仲淹都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时的士大夫,懂一些医术的有很多,王韶也不例外,“不过要是有止血的伤药就更好了,玉昆你前些天,从疗养院回来好像是这么说过吧?”
韩冈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说过。论止血的中药,韩冈前世只知道一个三七。当年他应酬的酒喝得多了,胃有些问题,云南白药和三七药粉吞了不少。但如今,他在本草和医经中还没有找到三七的名字,大概还在大理的深山里长着,现在营中的伤药多是白及、艾草、血余为主,论效果当不如三七。
“蜀地以药、锦闻名于世,大的药商动辄数十万贯的身家,天下成药近三成出自于蜀中,而张香儿也因为涉足药材,能给妻妾用上金银丝帛。青唐部在青渭占地最广,已经没落的纳芝临占部,靠着仅存的三条谷地还有附近的首阳山还能大发横财,如果青唐部把山里的药材都翻出来,俞龙珂还能再跟郭逵一条路走到黑吗?”
“首阳山里青麻也多,就是白白长在那里,如果收割出来,绳索、布匹也可以不假外求。”王厚平日里为了制作沙盘,在古渭跑来跑去,地理已是一清二楚,“桑树不宜在此处栽种,桑麻两物也只剩麻可种了。”
青麻就是大.麻,不过这里长的大.麻,只能编麻绳,做不到让人醉生梦死。韩冈现在一直想要找到麻沸散的配方。如果有了合格的má • zuì药,外科手术的安全性便能提高一大截,而伤员的存活率也会随之上升。当然,普通用来织造的青麻也不错,这可是贵重的战略物资。
“还有棉花。”韩冈补充道:“等过两年,就有大批的棉花可种了。今次让商人去找种子,也有棉籽这一条。”
“吉贝布是不错。有了棉花,可就有了吉贝布。这种布匹,可比绝大多数药材金贵得多……啊”王厚像是突然想起,“说到药材,其实另外还有一味夜明砂。鸟鼠山里山洞中可多的是。”
如果王厚不提后一句,韩冈还想不起来夜明砂究竟是何物,但听说是鸟鼠山中山洞出产,答案也就显而易见了,“什么夜明砂,就是蝙蝠粪!此物说是能明目,可蝙蝠双目皆盲。瞎子的粪便能治眼睛?”
王厚奇道,“蝙蝠是瞎子?没一对锐眼,怎么可能在山洞里不撞墙?”
“靠耳朵。可以去捉几只蝙蝠,分作两队。一队蒙住眼,一队用蜡堵了耳朵,看看是哪一队会撞墙。”
见韩冈说得煞有其事,王韶都吃了一惊:“玉昆,这事你该不是做过吧?!”
“家师曾言,凡事须重实证,随意臆测却是要不得的。”韩冈笑说了两句,又转回原先的话题,“古渭山中药材遍地,种类繁多,这是明摆的事。不过药材从山上挖,都是要看运气,有一波没一波。最好是能自种,像蜀地,就是药农药田最多。虽然这不是几年内能见功的,但俞龙珂和瞎药都是有头脑的聪明人,不会看不出其中的好处。青唐部和纳芝临占部都是半农半牧,也会种田,土地又不缺,种植药材可是一本万利,比种粮的收入要多得多。”
韩冈充满自信的说着:“如果古渭是个要用钱粮填进去的无底坑,终究还是会有人要反对拓边一事。但如果古渭有了特产,引来足够的移民,每年财税收入超过十万贯,朝廷便不可能再轻言放弃。”
“俞龙珂不是蠢人,郭逵能给他的,我们能给他更多。”韩冈放声豪言,“那只老狐狸当知道该怎么做。”
官位也是虚的,而韩冈带给青唐部的利益却是能延续下去。
王韶被说服了,韩冈过去的功绩,也让他对韩冈的才华有着绝对的信任,“这要多劳玉昆你了。”
“请安抚放心,韩冈必不负所托。”
韩冈抱拳,低下头去,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蕃部的主导权,王韶想要,郭逵也想要,但在韩冈看来,不如拿在自己的手上更好一点……
第25章阡陌纵横期膏粱(三)
韩冈前生在社会上闯荡多年,见惯了人情世故。人心会变质,虽然现在瞎药对他心悦臣服,俞龙珂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下面的蕃人甚至视他为神明,但在郭逵等人的权势面前,他们的那一点敬畏之心,转眼就会烟消云散。
而有利益维持的关系却是坚固的。只要有着源源不断的金钱的滋润,韩冈相信蕃人们对自己的敬意,会根深蒂固的保持下去。只是有一条需要注意,韩冈必须得让蕃人们明白,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能带给他们同样多的利益。这就是为什么韩冈放弃其他同样能给蕃部带来大量收益的手段,而选择了药材这一项。
此事宜快不宜慢,虽然成事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可先得在俞龙珂、瞎药以及张香儿,这三个青渭地区的蕃部大头领的面前画个大饼再说,不然等他们去了秦州,别人还好,俞龙珂肯定会投向郭逵。但眼下空口说白话也不行,先得回去把相关的资料整理出来。
看到郭逵插手缘边安抚司的内事,王韶也没了游玩的兴致。当即叫起了高遵裕,把此事一说,从屋中出来的太后亲叔,脸上便是挂着深冬腊月的严霜。预定中的行程不了了之,众官当即回返古渭。倒是张香儿不知情由,还以为自己哪里慢待了,吓得连连赔不是,韩冈一番好言好语的才把他安抚住。
紧跟着怒发冲冠的两位顶头上司,碎乱而又沉重的马蹄声,就像现在韩冈的心情。真要说起来,还是缘边安抚司先破坏了和郭逵之间的默契,瞒天过海的出兵星罗结部。但郭逵出手撬人墙角,是官场中的大忌,也是任何一个官员都难以容忍的做法。
‘两边都有问题。’韩冈在心中给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王韶和郭逵都想吞下最大的一份蛋糕。郭逵因为他是后来者,所以只求军功。但王韶这边,河湟之事是他首倡,眼下的大好局面,又是他胼手胝足辛苦耕耘的而来。近三年的时间里,王韶所耗心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