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官员立于南关堡的城头上,眼望着远方。而憔悴了许多的蔡曚,则是死死盯着韩冈,眼中都冒着火光。感觉到来自身侧的视线,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蔡曚脸上的神情,这等充满憎恨、但又全然奈何不得自己的眼神,韩冈丝毫不会顾忌,只会在心头感到一阵痛快。
前面在出城前,吕大防和蔡曚来送行的时候,韩冈可是按照礼节,上前与两人见礼问候。
吕大防回了礼,但蔡曚却板着脸根本不加理睬。
韩冈那时是一笑转身,他把自己的礼数尽到也就够了,蔡曚怎么样,他可不在乎。而旁边的吕大防脸色却更为沉郁。
可以死,可以败,可以办些蠢事,可以坏了国事,但绝不能在应有礼仪上失态。既然身在朝中,就不能学山野中那等疏狂的名士,可以放言‘吾辈岂为礼法所拘’。对于拥有官身的士大夫们来说,这不仅仅是丢人的问题,更是直接会让人质疑起他们士人的身份。
‘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不能具礼,如何称得上是士大夫?圣人都会看不过眼。
蔡曚此举实在是有失身份,韩冈离开前,还看见站在一边的吕大防微微的摇着头,看起来也是觉得蔡曚太过失态了。
时间慢慢的过去。星月仍在挂在天空上的凌晨,他们就从狄道城出发。日上三竿的时候,抵达了南关堡。现在日后已经升到了天顶,五月下旬的太阳,火辣辣的晒着路边的蝉虫直叫唤,更是晒得城头上等候归师的众官们汗流浃背,身上的公服,都被汗水浸成了深色。
但没有人提议要去道边树荫下,或是城门门洞中避上一避,这个时候的态度是最重要的。身为官员,应当知道什么时候必须吃点苦头。而且对于一直跟着王韶的熙河经略司中的官员们,迎接为他们带来一个个胜利的统帅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一点暑热。而不属于经略司的几人,也不至于蠢到这个时候,就连蔡曚也是一样。
不过蝉虫鸣叫还是嘈得让人心急起来。城上城下,许多人引颈而望,远处一点点尘土飞扬,就引起他们的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经略回来了!”
两匹奔马飞驰而回,就在城门下仰首对着城头上的官员们大声喊着。
一大清早,一队探马就被派了出去,现在终于回来报信。而远处的山头上红旗招展,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信号。就在这时候,一彪人马从摇晃着红旗的山坡脚下转了出来,带起的尘烟一下刺入人们的眼帘。
“来了!”
韩冈用力一拍墙头,立刻转身下城。跳上放在门洞中的战马,纵马而出,领先一步赶去迎接。有着韩冈领头,众官一愣之下,也立刻纷纷上马跟着飞驰而去。
迎着凯旋而归的王师,韩冈还有出迎的官员们,终于见到了久别多日的王韶。
一路主帅领军远征,前后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但对于急盼他们安然归来的熙河经略司众官来说,已经恍如天人之隔,数十载的光阴。
原本就是十分瘦削的王韶,现在变得又黑又瘦,不过气质却更为沉凝。还是那对沉重如山岳的眼神,并不犀利,但传出来的压迫感,却已经足够摄人。
百战功成的名帅,数年之中,为大宋开疆拓土两千里,其名留青史已是定局,任何时候都是一个让人敬仰的存在。
王韶现在带在身边的兵力就只有一千出头,战死、病殁还有各种意外,一路损失了近千人。但与此同时,他还收复了洮州的诸多蕃部,现下跟在王韶身后的,还有上百位,都是蕃部中的重要人物,以质子的身份跟着王韶回来。
从先一步传回来的消息中,人们知道,王韶已经留了高遵裕驻守洮州,而部将赵隆、傅勍同样留下协防。以千人守卫一州之地,说起来的确有些危险。不过高遵裕是当今太后的亲叔,天子的舅公。在并不了解大宋朝规的吐蕃人心中,还是与天子的亲缘关系更能震慑他们。
韩冈立于王韶马前,领着一众官员躬身行礼,“吾等恭迎经略凯旋归来!”
王韶生受了他们一礼,然后下马扶起韩冈:“这些日子多劳玉昆……也辛苦各位了!”
“不及经略远征之艰险。”
“都一样,都一样啊!”王韶哈哈的大笑了几声。韩冈在狄道城的抗旨不尊、还有伪传诏令的行为,他到了岷州后,都已经听说了,这番作为不是等闲官员敢做的。胆量之大,行事之危险,也跟他翻越露骨山,远征洮州的行动,差不了多少了。
恭喜过王韶的赫赫战功,韩冈见到了木征。他就跟在王韶的身后,身上的衣袍还是簇新的,看起来并没有吃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