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在御史面前怒斥一名官员,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蔡确会不明白?
只是他不想迎合冯京的心思罢了。
看着亲家不肯点头,冯京心中又多了一层隐怒。
他始终看韩冈不顺眼。原因有很多。王安石的女婿是一条;太过年轻,二十出头就成为朝官也是一条;还有韩冈在流民图一案中的一番话,挡了他半年的时间才得入相当然更是最为重要的一条。
自然,冯京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嫉妒或是愤恨。甚至在他内心里的想法中,也只是觉得韩冈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待到而立之年,便能公辅在望,其日后必然难制,对后世的天子是个巨大的隐患——他是为了大宋着想,才不喜欢韩冈。
“韩冈虽薄有微功,但其进用过速。甫及弱冠,便已为右正言、集贤校理。不日将及直阁、侍制、学士,以至于宰辅。陛下千秋万岁之后,可有能制之者?!”
蔡确暗暗叹了一口气。
冯京的这番话,肯定是很有道理的。以韩冈眼下就拥有的官品和地位,再有个十年二十年,他升任宰执至少有七八成的可能。而等赵顼死后,到了下一任皇帝登基时,能压得住他的可就不多了。
——皇帝长命的不多,能活过花甲之龄的,十个之中也不一定有一个。大宋开国以来,更是一个都没有。太祖五十,太宗五十九,真宗五十五,仁宗五十四,而英宗更是只有三十八。六十岁仿佛一个魔咒,连续五任天子都没有跨过去。
而臣子长寿的则很多,六七十岁依然身体硬朗的,朝中比比皆是。冯京都五十多岁了,照样康健如旧日。更别说有名的张三影【张先】,已经七十多岁了,可前两天随着新的词作传到京城,又听说他新纳了一房小妾。
韩冈——蔡确见过多次,想必冯京也见过。
身强体健,不让武夫,甚至据说他能开石五硬弓。又是传说中的药王弟子,不说他医术有多高,但如何保养肯定是有一手的。而赵顼则是一幅病弱态,身体一直都不算好,几乎每年都要病上一回。要比起寿数,韩冈压倒赵顼的机会,远远过之。
但这话冯京能在天子面前说吗?能当着面说赵顼活不过韩冈?
这个话,如果有人敢对天子说,而不是私下里抱怨。那只会是包拯,不会是冯京。
蔡确很头疼,他可以跟宰相为敌,因为上面还有一个皇帝。要违逆天子的心意当然没问题,这是表现他作为御史的气节的好机会,蔡确不是没有做过,也因此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但高回报的同时,必然有着高风险。顶撞天子那也是要看时间地点的,万一有一点差错,那可就是鸡飞蛋打。在蔡确看来,眼下绝不是个恰当的时机。在韩冈圣眷未消的情况下,蔡确决不愿意明着跟他为敌。
“少年得志,极易骄狂。如杨亿、胡旦之辈,少年成名,后事难终。”蔡确勉力顶着冯京的不快,“以蔡确愚见,还不如多说他的好话,极力举荐,以重任委之,便可坐观其自败。”
这算是什么主意!冯京阴沉着脸,指出了蔡确话中的破绽:“……别忘了,少年成名的还有晏元献在!”
十四岁被赐进士的晏殊,最后官至宰相。仁宗朝时有名的富贵相公,太平宰相。‘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这等从平淡中隐透着富贵的词作,即便至宝丹王珪的堆金砌玉,也难以与之相比。他任官的闲适,即便是现在,也是让绝大多数官员深深羡慕的。
谁能保证韩冈不是第二个晏殊?
蔡确笑道:“晏同叔乃至诚君子,无事敢隐于天子。韩冈可是这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