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堤都能跟开宝寺铁塔一般髙了。”
“陛下!”王珪也站了起来,“韩冈欺君,当论其罪以重处!”
“非也。”韩冈摇了摇头,没理会吴充和王珪,对着赵顼道:“陛下误会了。铁船乃是军器中之集大成者。要想打造出能在水上疾驶,矢石不可伤,油火不可焚的铁船来,的确需要持续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断的在锻造、冶炼上投入人力物力,方才有可能造得出来。但锻造、冶炼上的每一分进步,就有一分用处,正所谓日渐日新,并不是一定等到几十年后才能建功。”
“哦?不知韩冈你所说日渐日新的又是什么?”冯京慢慢的开口,“是否是你拿一百贯悬赏来的用来舂米的锻锤?”
“此亦是其中之一。舂米的脚踏锤改造而来的锻锤,比双手抡锤更为稳定,打造兵甲也更为容易。要知道,许多地方还都是用杵舂米,远远比不上脚踏锤舂米来的迅速。”
“好一个日渐日新……”赵顼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韩冈还真是给了他‘惊喜’。
看着赵顼脸色已经黑得锅底一样,韩冈知道时机差不多了,欲扬先抑的手段用得过头可不好。抢在天子发作之前,他拱手一礼:“好叫陛下得知。就如现在,虽然军器监中仅仅是有了几架合用的锻锤,但用这几具锻锤刚刚打造出来的军器,已经不输于神臂弓了。”
韩冈声音刚落,便是满堂大哗。
赵顼闻之变色,而冯京、王珪等人更是冷笑不已。
不输于神臂弓?!
韩冈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神臂弓是真正的军国重器——射程最大能及三百步,七十步外洞穿铁甲,一两百神臂弓手聚集列阵,发矢便密集如雨。从射程、威力到发射速度,都远胜过去的重弩。是禁军面对北虏铁骑时恃之以自保的利器,更是如今朝堂对禁军彻底压倒党项骑兵的信心之所在。
跟神臂弓不相上下?这个牛是吹不得的!
韩冈虽然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但他到了军器监才几日?怎么可能一下就变出什么花样来?
听着他前面说得锻锤,那他能拿出来的多半就是铁甲。但军器监五十一作中,与铁甲有关的有铁甲、钉钗、铁身、纲甲、柔甲、错磨、鳞子、钉头牟等八作,韩冈若是调集这么多作坊同治一事,吕惠卿难道会不知道?
吕惠卿就坐在下首处,看他脸上没来得及藏起的讶异,他是真的不知道!
更别说一领铠甲没有几十天时间造不出来,多少道工序,初上任的韩冈哪有这个时间?
而且铁甲要怎么跟神臂弓比?
若是韩冈不能证明他造出的铁甲胜过神臂弓,那就是明明白白的欺君!而在一众重臣面前欺君,钉死的罪名,就算赵顼都难以帮他挽回。
冯京依然面沉如水,但早已是喜上心头。
即便韩冈拿出来的铁甲,比过去的甲胄要强上一些。但不同的器物,本来就不好相比,只能让人凭着感觉来。只要他一口咬定了说不如神臂弓,韩冈又能怎么样?
满座朱紫,真正会支持韩冈的,也只有王韶一个。
韩绛、王珪、吕惠卿、吴充、蔡挺,有哪一个会站出来坚持到底的支持韩冈?都不会!
这个罪名韩冈担不起,更洗不掉!
王韶安坐在座位上,冷眼看着城楼夜宴上的乱象。若说到对韩冈的了解,将韩冈从布衣举荐入官的王韶当然远在众人之上。
几年来的交往,让王韶很清楚,韩冈就是有个喜欢使用苏张之术的坏毛病,在言辞间设下陷阱,不知陷了多少人进去。但他越是玩弄言语上的技巧,就越代表他胸有成竹。若是没有把握,怎么可能会如此说话?
只是王韶还是有些担心,毕竟睁眼说瞎话的可能不是没有——这不是指韩冈,而是指冯京、吴充等人。若是韩冈拿出来的东西,他们硬说不好,韩冈不是没有聪明自误,反被天子降罪的可能。枢密副使的视线一扫宴上诸人,心头甚至有些发寒。韩绛、冯京、王珪、吕惠卿、吴充,韩冈的敌人未免太多了一点。
臣子们各有心思,而天子也是。赵顼沉默的看着韩冈半晌,左看右看,还是不能确定韩冈到底是有着底气,还是在装佯。最后他放弃了猜测,狐疑的看着韩冈:“韩卿,此话当真?”
韩冈的举止依然沉毅稳重,冯京、吴充这几名宰执的攻击,仿佛如流水过石,一点也没引起他心中的波动,确确实实的宰相气度:“微臣本想过了上元,将其他几事一并奏上。不过今日陛下既然垂问,微臣现在便去取了来,呈于陛下御览。”
“到底是什么?朕使人帮你去兴国坊拿。”赵顼没心情再等待。
韩冈很简洁的吐出两个字:“板甲。”
第47章节礼千钧重(上)
劳碌命的蓝元震被赵顼点了将,匆匆忙忙的带着人下了城,往兴国坊去了。见着韩冈一人站着,四周却是一圈宴席,赵顼想了想,还是给他赐了席。
等到韩冈辞让两次后,谢恩落座,赵顼便又问道:“韩卿,你先说一说你的板甲。”
“臣遵旨!”韩冈一拱手,朗声道:“军器监所产军器,不论大小,皆定有规格式样。如今监中五十一作,皆秉定规制作,不敢有丝毫依违。故而近年来,军器精良大胜过往,此乃吕参政和曾都承之功也。”
赵顼看了眼吕惠卿,“韩卿说得是。”
吕惠卿欠身一礼,却是连笑都没有。韩冈既然这样说话,分明下面就会有转折。
韩冈端正的跪坐着,向着赵顼:“依监中定制。一副连盔札甲,也就是步人甲,甲叶共计一千八百二十五片。分为披膊、甲身、腿裙鹘尾和兜鍪帘叶四部分。其中甲叶数目、轻重各不相同。披膊八斤三两,需甲叶五百零四,每叶二钱六分;甲身九斤十二两四分,甲叶三百三十二,每叶四钱七分;腿裙十九斤一两五钱五分,甲叶六百七十九,每叶四钱五分;兜鍪帘叶四斤十三两五钱,甲叶三百一十,每叶二钱五分。另有兜鍪杯子眉子重一斤一两,皮线结头等重五斤十二两五钱,总重四十八斤有余。【注1】”
韩冈如数家珍,一个个数字脱口而出,不厌其烦,让天子看到了他对本职工作的熟悉程度。赵顼听得也不自觉点起了头——韩冈上任才多久?
“而要制作这样的一副札甲,所需人工在一百五十个工【注2】。如果是弩手甲或是弓手甲,则会稍少一些。”韩冈望向吕惠卿,“此制乃吕参政所定,应该最为清楚。”
对上天子投过来的视线,吕惠卿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韩冈说得没错,弩手甲用工一百二十,弓手甲和长枪甲一百四十,而步人甲用工最多,为一百五十个工。”
一人一天的工作量,标准是十个工。也就是十二到十五个人费上一天,或是一名工匠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打造出一幅铁质札甲来。而皮制的札甲,也并不比铁札甲省时省力到哪里去,这就是提供给普通禁军士兵的甲胄。若是甲叶更小,制作更为精细的鱼鳞甲,甚至山文甲,则用工更多,更为耗时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