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唆使婢女杀姑,有人证,有物证,口供虽然没有,但迟早能审出来。只是陈世儒他被牵扯进来就有些奇怪了。
“陈世儒没必要为了回京而弑母,想回京直接报病请辞就可以了,有的是人等他的位置。而李氏想要让丈夫回京,就没有别的理由,除非能说服陈世儒,否则就只有让他丁忧才可以。”
苏颂微微一笑,笑容还是脱不了苦涩:“那依玉昆你的想法,这个案子的真相该是什么样的?”
“应该有人要将水搅浑,闹到现在,外界对这件案子的称呼已经不是李氏杀姑案,而是陈世儒弑母案。但不管是李氏杀姑案,还是陈世儒弑母案,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在韩冈想来,这多半是想通过这件案子将吕公著给拉下来。而吕家也的确派了人来找苏颂关说,且吕家对大理寺很有影响力,几次出手干扰苏颂的审案。不过这件事已经给爆出来了,让吕公著好不狼狈。
此外韩冈还听到一种说法,御史中丞蔡确之父蔡黄裳,在陈执中离开相位,至陈州担任知州的时候,曾经因为一次疏忽犯了错,被陈执中逼得上表辞官。当时蔡确尚未成人,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收入,一家老小衣食无着,只能流寓陈州。几十年的恨意积攒下来。如今是蔡确在报复。
“真是一汪浑水。”韩冈感慨着,苏颂摊到这件案子运气真的是糟透了。身为权知开封府,想脱身都难,“不过怎么看,陈世儒都不会跟这一桩案子扯上关系。”
苏颂摇摇头:“虽然情理之中的确是这样么错。但玉昆你恐怕想不到,此案当真是与陈世儒有关,从审出来的口供来看,至少他是知情的。”
韩冈脸色变了,知道妻子唆使仆人杀母而不阻止,其实就是弑母,没有别的解释。
这件逆人伦的大案,如果出在地方上,当地的知县少不了会因为教化无功要被迫辞官,知州也得受到责罚,现在还是两位宰相的后人做出来的,谁碰了谁都会觉得棘手,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案子本身的问题了。
“那这件案子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韩冈疑惑不解的问道。
“玉昆,你不知道……”苏颂叹了半天的气,最后和着酒意将原因说了出来,“天子要保陈世儒。”
弑母,属于恶逆,排在十恶不赦重罪中的第四位,仅次于谋反、谋大逆、谋叛这三条,直接触犯天子的大不敬之罪则排在第六。
韩冈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就这样,天子还要保他?!”
“‘止一子,留以存祭祀何如?’陈世儒是陈恭公【陈执中谥号恭】的独子。他若是死了,陈恭公这一房可就断了香火了。”苏颂苦笑,“虽说天子没明说,应该还有陈家、吕家的体面在。只是吕家一家倒罢了,两门宰相,其中还是独子,天子不想闹得太大。”
陈执中死的时候,英宗还只是汝南郡王府上的十三郎赵宗实——其父赵允让在几个月后病逝方才追封濮王——当今天子甚至没跟他打过照面。
可尽管这样,陈执中的儿子是犯下了恶逆之罪的弑母罪囚,赵顼照样还是想要保这个逆子一条性命——只因为陈世儒是陈执中的独子,更因为陈执中是宰相。
包括韩冈在内,他们这个等级的gāo • guān一向是受到优待的。做到了学士、直学士的文臣,晋身两府的宰执,才是真正能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至于下面的官员,那完全是两个阶层。
甚至是武将,比如当年做到枢密使的曹利用,也是明面上将其远斥,私下里让人下阴招,使其自裁罢了。明正典刑的杀,几乎是不可能的。
“前面只当是李氏杀姑,天子说‘此人伦大恶,当穷竟。’但现在变成了陈世儒涉案,天子要放他一马……给蔡确顶回去了。”苏颂抱怨着。
韩冈冷眼问着:“如果这一次没有御史台,这件案子基本上就能定下来了吧?”
苏颂叹了口气,自是默然不语。
陈执中逼得蔡黄裳辞官,蔡确与陈执中有深仇大恨,能毁了陈执中的儿子,灭了陈家的血脉,他是绝不会放过的这么好的机会。
御史大夫向不授人,御史中丞是实际意义上的一台之长,虽然御史们各个桀骜,许多时候不服管束。但蔡确他既然统领御史台,要想引导一下清议风向的,还是很容易的。
天子都压不下这些言官。乌鸦一叫,肯定是要死人了。
不知是谁人问的,御史台的言官为什么总是能升得那么快?有人就回答,因为色黑近紫——都是把他们当乌鸦看了。
“三纲五常,这是天条,子容兄,这一桩案子得尽快审结,否则御史台只会乐得将整件事给扩大下去。”
韩冈神色严肃,语气郑重。要是苏颂这边继续拖延,到时候,御史台的目标就不仅是预定中的吕家、陈家,连苏家也会给牵扯进来。说不定到时候,苏颂的职位也一并保不住——尽管之前御史台已经借用另一桩案子来弹劾苏颂宽纵,但间接的攻击,和直接的指责,两者之间的力度毕竟不一样。
“哪里还要玉昆你来说,愚兄这么多年见得多了?”苏颂自嘲的笑了一下,昨天苏颂心血来潮,算了一卦,最后可是没有好答案,“就是决心难下。现在正好,多谢玉昆襄助。”
“不敢。插一句话,只是口舌之劳而已,喝了子容兄的酒,要还上一句。”韩冈哪里会居功,根本就不干他的事,只是说了一句眼下这桩案子还是早点结束的好罢了。
苏颂呵呵笑了两声,又与韩冈一并喝酒聊天,暂将此事抛出脑后。
第45章仁声已逐春风至(中)
【待会儿有事,下一更会迟些】
拜访过王珪和苏颂,没有什么事要做的韩冈,就变得十分的清闲。
其实算一下时间,等自己捱到了时间点去群牧司报到,离着在京的各大衙门锁印放年假,也就七八天了。
都进入腊月了,韩冈暂时不想出门访友。上门的人就够多了,想要他回书安胎的更多,看着厚厚一叠短笺,他的牙都疼起来了。
就带着人,在自己的新居里转悠着。而开封府的户曹参军桓修仁正好来办交接,便一边为韩冈做介绍,一边一同在占地十几亩的前高平侯府中逛了起来。
绕过石灰斑驳的照壁,出现在面前的正堂高达近三丈,左右八个开间,前厅中六根巨柱都有一人粗细,梁柱间的绘饰虽然也同样是斑驳脱落,但只从残留下来的图案上看,肯定是出自名家之手。不是宗室戚里,也难有这样的规模。
“高平侯府源自秦康惠王,太平兴国八年修建,在天圣二年被焚,四年重修过。重修之后,前后十一楹,一百零六间,十四半间、二十一含、厦十七、过路一百二十九、披四、挟二十二、龟.头总计十五所。虽然比不上咸宜坊、常乐坊,但在京城中也算是排在前面的大宅院,开封府的官产中,这样的宅院也不过三十一处,只比宰执官们的宅子小些。至于更大的宅院,就不是官产了,而是皇产了。”
桓修仁对自己管理的数字如数家珍,韩冈眼中闪过一阵惊异,他当年担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