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差不多听明白了:“韩卿的意思是设医馆,让太医局生坐诊?”
韩冈拱手一礼:“臣请陛下设医院收治京城病患,并设药局以供在京百万仕宦军民。太医局生由此可以磨练医术,而一众翰林医官,也可以隔上数日在医馆或药局中轮班坐诊,见过的疑难杂症越多,也能让他们的医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听着韩冈侃侃而谈,赵顼暗自庆幸,幸好将韩冈调到了不算重要的职位上。还没有上任,就有了这么多想法,等到上任之后,肯定还不知会有多少。若是放在紧要的职位上,当亦是要大刀阔斧一番。
赵顼忽然有些想笑,王安石不论在哪一任上,都想有所成就,他的这位女婿也是一般的性格和为人。好像不兴作一番,就不能安心受领俸禄一样。
不过两人都是能做事的臣子,放在哪里都能有所成就,不是纸上谈兵之流,这是赵顼能安心任用王安石和韩冈的主因。
眼下将韩冈放在太常寺,又让他兼管厚生司、太医局,赵顼就是想借助他的才干,又不用担心他之后的功劳太过惹眼,以至于不好安排。
不过赵顼还以为韩冈这一次会有与牛痘差不多的新医方献上,没想到听了半天,还是建医馆,任医官之类的寻常建议,让他不免有些失望。见韩冈没有新的说辞,便点了点头:“韩卿金玉之言,当书札条陈,以供朕细细观之。”
赵顼明显想结束今天的话题,韩冈心领神会,躬身一礼:“臣谨遵圣谕。”
正待告退,赵顼却又想起了什么:“方才韩卿言及《本草》编目不明,可有什么说法?”
世称的《本草》,就是《神农本草经》的简称。即名为经,其在医药界的地位,大略就跟儒门六经差不多。若不是韩冈的身份特殊,他敢说出这种话来,不是招人骂,就是惹人笑。
但韩冈的确对编纂医典药典有些想法。他本就打算以提举厚生司及太医局的名义召集人手,编一本医典或是本草纲目出来。前面的话题中就设法留了个引子,本以为还要再提上两三次才能见功效,不意赵顼已经主动提及此事了。
韩冈站定下来,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陛下明鉴。典籍之要在于编目分类,医药之事,亦不能例外。所谓分其类属,明其源流也。《神农本草经》,不分动物、植物和矿物,仅以上中下三品并玉石、草木、禽兽来区分,附会天地人之意。却是满屋铜钱,连根索子都没有。”
动物、植物这两个词汇出现得很早,定义也与后世无甚分别,并非韩冈所创见。赵顼倒也不会听不明白,轻轻点头,示意韩冈继续下去。
只听韩冈继续道:“先师于《正蒙》有言,‘动物本诸天,以呼吸为聚散之渐;植物本诸地,以阴阳升降为聚散之渐。’两物截然不同。如丹砂、雄黄等矿物,差别更远。其下万物,也同样千差万别,不可混淆为一类。须以纲目区分之,以便医药之用。”
对生物分类的初步,韩冈早在《桂窗丛谈》中便有所阐述。《桂窗丛谈》中,韩冈将生物别做一编,统一加以叙述。昆虫,鱼类,还有虾蟹为首的甲壳类,在编目的时候就有所区分,江豚、海豚就不属于鱼类而是水兽之类的常识,都有所阐明。但言辞明确的要像编订书目一样给动物植物分纲目,韩冈还是第一次说出来。
苏颂编写过《本草图经》,是近年来药典中的最新著作。但他也免不了受到《神农本草经》的影响,在编目上,依然上中下三品分类,并无任何规则可言。
分类学是生物学的基础,就像代数是数学的基础一样,就像训诂文字音韵这样的小学是儒学的基础一样。可惜韩冈没有林奈的本事。最多也只能做到提出基本原则,门纲目科属种,他的知识范围只在最上一级的门,再往下就是一片片的空白,具体的内容得让人去填空。而且在生物学、矿物学尚未确立的情况下,只能先寄身于医药学中来安身。
不过分类学有个特点,学名之后要加上命名者的名字。这个特点,韩冈肯定是要继承下来。诱之以名,诱之以利,永远都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