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管和买制度弊病丛生,新法推行有年,却也没能将之改变。朝廷总有办法来将损失转嫁出去。
既然就算朽烂了的粮食都能当成口粮配发给军中——曾经有过官府拨发军粮皆是黑米而惹起兵变的旧事,所谓的黑米,就是烂掉的大米,至于此事如何解决,则很简单,官府将下拨军粮改成黑米、白米各半就解决了——那么轻薄不堪使用的丝绢照样能发下去当做军饷,只要还没有彻底朽烂。
而新法推行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富国强兵。和买制度没有干扰到国库收入,而废除和买丝绢反而会让国库收入锐减,新党当然没有动力去改变。虽说百姓和士兵受到损失,可百姓纵使被盘剥也还能过得下去,而另一边又多是厢军,闹不出什么乱子,谁也都不会去在乎。
和买的弊病尽人皆知,所以韩冈此刻在崇政殿上,推荐棉布代替绢帛成为军服的衣料,而且他家里就是陇右最大的棉布商,棉行行会使得韩家与熙河、秦凤各大世家紧密的联系了起来,另外还有熙河路山中的蕃部,以及甘凉路上开始种植棉花的汉蕃各部,但在殿中所有人看来,韩冈绝不会是在推销自家的商品。
跟朝廷做生意,这是疯了才会有的想法。想也知道,一旦棉布成为朝廷指定的军服材料,朝廷是绝对不会以市价收购,而绝对会选择和买。就算是贵为参知政事的韩冈,也不可能让朝廷放弃和买的方式。
就算一时间可以在和买的价格上做些文章,让当地百姓可以得利,但时间一长,一代代官吏从中上下其手,侵占越来越多,加之物价的改变,会让这和买之制成为百姓脖子上的又一道枷锁。
韩冈这是不想回乡了吗?一旦太后接纳了韩冈的提议,棉行中的成员,都要把他恨到骨头里。
还是说他有别的想法?
上至王安石、韩绛,下至刚刚得授枢密副使一职的曾孝宽,都觉得韩冈不会作茧自缚。
“当然有西军。”韩冈一口应承下来,“关西苦寒,朔风一起,寒意侵骨,丝麻织物一向不能御风,而军中所发衣料更是如此,将外袍衣料换成棉布,也可让戍守在外的将士得以安度寒冬。”
韩冈稍稍停了一下,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继续道,
“另外,据臣所知,如今江南也开始种棉织布了。”
原来如此,章惇恍然,这是为了排除竞争对手吗?
不过章惇立刻又疑惑起来,说起周边军旅,关西的禁军数量,可不是江南能够相提并论。关西的军力极盛时接近四十万,占去了全国兵力的三分之一,如今再怎么削减,其中禁军也不会少于十五万,而江南诸路的禁军,加起来也没三万人马。
杀敌一千,自损五千,兑子也没有这般兑的。
不过章惇转念一想,又想到了缘由。
当西军都开始穿戴棉布衣袍,一贯自视极高、看不起外路土包子的京营禁军又如何甘愿穿一身廉价的丝绢让人笑?到时候闹起来,朝廷为了安抚他们,必定要从江南和买——关西的棉布已经提供给了西军,当然不可能再冲他们下手。
当京营禁军这班赤佬都穿戴上了棉布军袍,恐怕朝廷中的官员,也会要求朝廷将下发的丝绢换成棉布……
不……不是恐怕,应该是肯定。
章惇心中对自己说着,官员们的德行,作为西班之首的他最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