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一点。”韩冈道。
以赵煦的年纪,十三经中至少要在不加句读标点的情况下畅诵十经,才能算得上出类拔萃。
前两年,韩冈听说有个叫朱天申的孩子,十岁上下,就能通读十经,被当地官府以神童之名推荐入朝,不过到了路中就被挡下了。天子正年幼,却送一个神童上京,把皇帝给比下去。当事的孩子没好处,推荐的官员也同样没好处。
“不过也没差多远了,比我家的几个孩子都强。”韩冈又道,“以天子的才智,自然地理和数算,成绩的确不当如此。”
“下官教授无方,不能让天子乐于其中。”
“诚伯,莫要妄自菲薄,否则可就是我见人不明了。”韩冈微笑着。
虽说好的学者不一定是好的老师,但田腴也给韩冈的儿子当过一阵老师的,同时也为了确定《三字经》和《幼学琼林》是否适合开蒙,而专门去教了一阵子的书,教学水平远在合格之上。更重要的,田腴还有从军的资历,又做过边地的亲民官,有阅历,有见识,是气学的中坚人物,要不然,他也不会他推荐田腴去当侍讲。
“这个侍讲,当真难做。”田腴苦笑道,他久在韩冈幕中,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真羡慕黄勉仲【黄裳】,邵彦明【邵清】了,不在朝中,不须烦心。”
“黄勉仲要担负几万条人命,邵彦明也得奔走陕西各州县上,可都不轻松。”
田腴、邵清是在《三字经》上列名的作者,其中田腴还是《幼学琼林》经义部的作者,其名气之大,还在周邦彦、黄庭坚这等才子之上。
不过两人都不是进士出身,为官时间又不算长,一路学政自然没有那个资格,不过一路之下,专责蒙学的职位,却是没人能争得过他们。有为天下幼子开蒙的《三字经》在前,又有《幼学琼林》在后,在开蒙教学上,自然有着别人难以比拟的资历。
邵清就在陕西,以提点学政副使名义,负责蒙学方面的工作。陕西是韩冈的根据地,蒙学的基础很好,气学的根基也深厚,而且比起富庶的江南、京畿,陕西的百姓对丁税减免看得更重,富户也更加重视自身的地位而不是财富,邵清去陕西,工作更好展开,立功也会容易许多。
而田腴在教学上更出色一点,加之他编修过的著作,比邵清还多了一个《幼学琼林》,所以被韩冈推荐到天子身边,负责教授自然科学方面的课程。
一个已经成了路一级的监司官副职,一个是天子身边人,不论哪个都是让成千上万官员羡慕不已的好差事。不过这些差事,也都不是轻松的活。
“腴为侍讲,万一失职,免不了要为天下人斥骂。”田腴叹道。
“诚伯安心,天子如今年幼,再大一点,会有所改正的。”
“……但天子已经不小了。”田腴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
韩冈本还在微笑,只是看见田腴的神情,忽然感觉不对,神色一下郑重起来,沉声道:“皇帝还小,还得过几年才是。”
田腴摇了摇头:“女子二七而天葵至,但并不是人人都是在十四五来,有十一二,也有十七八。”
“皇帝的身边,太后都安排了老成的人服侍。”
韩冈觉得,如果当真有这方面的事发生,怎么也该有些消息传出来。
“这宫里免不了有坏了心的人,不顾皇帝的身体,想要得到些好处。离天子大婚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了。”
韩冈忽然抬起眼,盯着田腴,田腴的视线没有避让,与韩冈对视着。
皇家嫁娶,基本上都是在十四到十七岁左右。
仁宗大婚是在天圣二年十一月二十一,论周岁是其十四岁半。若以其为例,赵煦大婚差不多还有三年的时间。就算拖长一点,也不可能超过十七岁。
照常理,三五年内,天子就要大婚。之后,到底是如章献明肃皇后故事,一直垂帘到她撑不住为止,还是请其撤帘,让天子亲政,都是一个问题。
所以连天子大婚的相关事宜,现在还没人敢说出口。太后的权威是一条,天子的身体状况也是一条,让人必须细加思量,否则站错了队,性命或许无忧,但前途就不用再费心了。
田腴现在提到大婚,也不免让韩冈多想一层。
不过他也了解田腴的为人,想了一想,道:“等我与太后说一说吧,如果当真有事,尽量悄悄解决。天子年幼失怙,又出了那等人伦惨事,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田腴沉沉的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
一个人的经历,会影响到他的性格。没有哪位朝臣不担心小皇帝的性子,田腴如此忧心忡忡,也是这道理。
等田腴走后,韩冈没有再见客,在空无他人的书房中,静默了良久,忽而洒然一笑。
当天下成百万的幼子开始学习自然科学,一个小孩子的叛逆又能做得了什么?
大势既起,总是贵为天子,想要阻拦,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抬手将桌上《幼学琼林》的手稿拿了来。
有这个空,他还不如多校点一下修订稿,再多考虑一下大理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