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双臂一振,将店主推开,他摇摇晃晃的扭回头,就见那才十几岁的店小二正向后退去,看起来被吓到的模样,但酒客眼中的余光,却在自己的腰上发现插了一个不该有的东西。
怎么会是刀柄?
他捅了我一刀?
他不是在收拾东西吗,叮铃咣啷的声音也听得清楚。
酒客忽然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很慢,好像用了很久才想明白。
他又用尽气力转回头,看着前面的店主。
依然是那种让他看不惯的傻笑,呆若木鸡的,但是现在,他却在笑容中发现了多许讽刺。
浑身的力气都不知去了哪里,酒客踉跄一步,倒在了地上,但头还不甘心抬着,一手指着店主,
“你……你……岑……”
噗,背后又是一痛,酒客浑身一僵,刚张口,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一块抹布迎了过来,将鲜血全都兜住,顺势捂在他的口鼻上。
店主蹲了下来,一手将抹布填进酒客嘴里,一手牢牢的将酒客的头按在地上。
并不粗壮的双手,此时却变成了铁钳,不论酒客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直到他精疲力竭,再也无法挣扎,店主才低下头,简短沙哑,“他派你来,为什么,你知道?”
酒客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充满了不解。
“你太急。”
‘我太急?’
这是酒客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个念头,脖子上不断收紧的双手,让他永远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感觉到脖子上的血管不再搏动,店主缓缓的放开了手。
原本粗壮的脖子,已经被捏细了一圈,偌大的头颅歪斜着,脖子扭曲成了一个活人不可能有的角度。
店主站了起来,面对死不瞑目的尸体,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一路走好。
小二也跟着过来合十行礼,嘴里喃喃有词。
就在一片静默中,忽然间,大门处砰砰几声巨响,有人在外面捶门,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喊,“赵九,赵九哥。”
小二紧张的几乎僵住了,而店主则很麻利的将尸体拖进了房间,一脚揣进了床底下。
他飞快的将衣服鞋子都脱了,打散了发髻,随手找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一批,就踩着鞋子,过去起了门闩,开了店门。
门外站着一个结束整齐的士兵,正笑嘻嘻的看着店主,“赵九哥,都已经睡了?”
店主沉默的点点头,小二这时钻了出来,同样是睡觉时的打扮,身上已经看不到方才的紧张,笑嘻嘻的问着,“陈家哥哥,今天你值夜啊。”
“这话问得稀奇,哪个月三六九不是你哥哥我值夜?”
来的是本坊的徼巡警察,以前叫做徼巡卒或军巡铺兵,现在从军中划了出来,直属于新设的都警监,俗称就是巡警。街口那一条巷子最外口的门面,就是他们的徼巡铺屋。
这一位就是今天当值的巡警,跟这边的街坊都是老相识。
穿着识别度很高的警/服,腰上插了根铁尺,看着不是那么杀气腾腾,但这铁尺沉重,一尺子下来,骨头都碎掉。
巡警在在门前,“赵九哥,别怪我打扰你安歇。只是方才我听王老混……啊。”话陡然一顿,然后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实不该说他名字的,九哥你也别记着,他也是好心……就是说你家来了生面客,还一副shā • rén放火相,一直喝酒就不走,最后就剩他一个在店里了,担心九哥你出事。现在楚国公病情不妙,上面就逼着我们要提高警惕,严防外寇于此作乱,大事小事都得多问一句。”
巡警一边解释,两只眼睛一边瞟着店里。
店主让开了身子,又指了指门外的巷子。
巡警会意,“走了?”
店主点点头。
巡警看看店里面,又朝着自己过来的反方向望了望,“过来的时候也没见,可能是从另一边走了。”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初春的夜风依然凛冽,冻得他直跺脚,“害俺白跑一趟。”
“陈家哥哥,天寒地冻的,喝点热酒。”小二精乖的在里面叫着,然后抬头望望店主。
店主点了点头,伸手邀请巡警进来。
巡警也不推辞,可能本就是想好了要来蹭一顿酒来和,大步进来,在老位置上坐下,没口子的夸这小二,“小猴子,又聪明又勤快,怎么就不肯去读书呢。”
“俺读书了,谁来照顾店里?”
小二边说便打开酒瓮,酒香气顿时飘散在店内的空气中。
巡警用力抽了抽鼻子,恨不得将酒气都吸进肺里,笑道,“让你老爹早娶一个,不就有人搭手了?”
小二舀了几勺酒,将酒壶装满,开始点炉灶热酒,巡警看着,将怀里的半个馒头递过去,“
这也顺便热一下。”
小二应了,巡警就又对店主道:“三号巷李锦记酱油铺上面的花寡妇,上次还说起九哥你,每年赚得也不少,却都往庙里送,秃驴吃香油吃得脑袋发亮,你自家却俭省得面黄肌瘦。你说她没那个心,干嘛惦记你?肯定是有心思了!找我说,九哥你也别再把钱往庙里送,攒两个月的钱,去请你隔壁的徐婆找李寡妇做个媒就好。李寡妇年纪虽大了点,但还是能生养的,身边还有两个小子,正好顶着店里的活,让你家的小猴子去上两年学,指不定就能做了秀才,一个不好,举人也做得。万一中了进士,啊……就是诸科,我们这些街坊邻里的面上也跟着有光彩。”
这巡警絮絮叨叨的好半日,就着一壶热酒,把热好的馒头吃了。
店主也不说话,就听着,隔一会就嗯嗯两声,以示自己用心在听。
喝完了酒,吃完了馒头,谈兴也满足了,身子也不那么冷了,巡警终于起身,“耽搁九哥歇息了,对不住,”他起来告辞,出了门,呃的一声打了个饱嗝,回头对送出门的店主,“再谢谢九哥你的酒。”
巡警摇摇晃晃回了巡铺中,在出警的记录本上记下了报告人、检查结果以及嫌疑人的基本情况。因为没有结果,他只不过将内容用自己认识的字草草写了一遍,就在巡铺中中了张床,睡了下来。
第二天,记录本递了上去,不是因为昨夜记录了重要的信息,而是已经到了这个月的记录上交日期了。
远离这一片街坊,远离南薰门外地大街,就在朱雀门内的一处小院中,一群警惕心极高的人们正在翻阅这些来自于不同地区的出警记录,将之相互对照、印证。
一个男子正低头飞快翻着记录本,这里面有价值的情报,其实很少很少,需要经过他仔细分析,才能做出应对。
突然,他神色一动,不再继续翻看。他在地图上,发现了三个来自不同地区的记录,但描述的对象却都很相近,应该是一个人。
原本迷迷瞪瞪的双眼一下就瞪得圆了,眼神也为之不同,仿佛抓到了耗子的猫儿,多了一种仿佛在玩游戏的暧昧笑容,用着奇怪的调子唱了起来,“让我来看一看,你到底从哪里来,又是去哪里。”
但他的搜索工作立刻就停止了,外面一阵喧嚣,吵得几乎让人无法安睡。
“怎么了?!”
院中一片乱,许多人都在问着,“到底是怎么了?”
在前院观察的一人跑回来大声喊,“是天子銮驾,往楚国公府上去了。”
皇帝终于能出门了?!
仿佛炸弹爆响,众多念头合作一个想法,
几年来朝堂上犹如一摊死水的京师,现在要发生变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