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最后一句话,云殊华将横弓丢到地上,对着景梵的衣袍行了一个拜礼,静静地垂首等待他发话。
凭心而论,当初与江澍晚一同踏上洛圻山之时,云殊华便没想到自己会被景梵收入门下。景梵此人城府颇深,心思缜密,对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若是破例将自己收为关门弟子,定然有所图谋。
是以自他入山那一刻起,他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东域清坞山的事,景梵派他下界历练之时,明知会与傅徇正面对上,他还是去了,为的就是打消景梵心中那一点疑虑。
孰料,到头来是自己想左了,本以为一番试探过后,景梵会像他一样交出信任,却不想自己与他仍旧隔着一道天堑。
博得他的信任实在是太难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次重来的机会,也没有多少个朋友可以供景梵试探,不是吗?
浸了血的衣缎缓缓委地,景梵在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淡声道:“你在意气用事。”
想让他将自己的名字从东域清坞除名,一定是气急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以云殊华这样的处境,离开了清坞山,他还能去哪呢?
“先前多次试探你的事,是我不对,”景梵皱着眉说,“但解除师徒关系此事,恕我不能答应你。”
他用的是“你”与“我”两个对等的称呼,一双漂亮的星眸也与云殊华平视,脸上的神色很是认真,二人在此刻似乎是颇为平等的关系。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错觉,云殊华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所有的掌控权都握在景梵手里,他说不许解除师徒关系,云殊华便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看他俊眉微敛,语气波澜不惊的样子,是否还以为随意诱哄两句就能让自己像从前一般交心?
云殊华警惕地向后挪了挪,似乎想远离景梵,以一种新的视角冷静地审视面前的男人。
身前的景梵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脸色微沉,眸中透出浓浓的阴鸷,但到底没有上前来阻止。
“我不明白,师尊留着我还有什么用,难不成是想将我做成清坞山的一颗棋子去掣肘傅徇?可傅徇此人冷血无情,断不会因为我在你手上就……”他说到一半,再也支持不住,单手捂住心口将鲜血吐了出来。
地上划开一滩血迹,石砖的颜色显得愈发幽深。
云殊华头脑发昏,灵台尚还算清明,浑身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难受起来,最痛苦的还是胸腔处,那里仿佛有两种灵气在内纠缠争斗,将他的心脏狠狠擭住,若呼吸急促一些,便带起五脏六腑连通神经末梢一同抽疼。
景梵本想慢慢安抚他,一步步将少年套在身上的盔甲拆卸下来,但现下见他疼痛难忍,蛊毒将要发作,不由得上前走了几步,将徒弟揽在怀里。
他的手温热有力,温润充沛的法力自脊背处悄无声息传入云殊华的前胸之中,想配合他将那作怪的蛊虫压制下去。
云殊华不明白景梵的意思,但又无力挣脱他的怀抱,只得虚弱地小声道:“师尊……先放开我。”
景梵的指节微动,面色冷冽下来,他将云殊华拉到自己胸前,锐利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小华,你该知道,若是想成为我最信任的人,这关就必须要过。”
“你我师徒缘分已有半载,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半分保留?”
一股无名邪火窜入景梵心底里,他知道善猜忌是自己如何都修补不来的缺点,纵览修道者一世不过寥寥百年,也不必为了迎合世人将其修正,自讨苦吃。
这些年身边无任何可信可用之人,除却五域仙盟要事交由沈棠离处理,平日里他深居简出,坐在高高的神坛之上,不与任何人接触。
时间久了,也会忘记与人交往是要交付信任的。
“师尊若是需要我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为何偏偏要用这种方式?”云殊华有千百句质问想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话极不适合说给景梵听,便又恢复静默。
景梵身世凄惨,从前遭人陷害,如今又处在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要如履薄冰,事事小心。
可这样反复试探身边人的日子不累吗?在师尊眼里,他难道一辈子都不需要任何朋友?
来不及细想,云殊华喉间一热,又是一口鲜血自口中流出。
五感渐失,他感到体内的器官正在衰竭,浑身像被什么东西卸了八分气力,虚弱至极。
景梵上前扶起他的肩膀,沉声说:“你现在不可再动气,这段时间你的体内一直有蛊虫作祟,若你继续调动情绪,蛊毒便会随之发作。”
“蛊虫……哪里来的蛊虫?”云殊华怔了怔,心里觉得甚是好笑,“果真是灵绍逸下的毒啊……”
细数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后,处处以真心待人,却被多少人戏耍利用。景梵是如此,傅徇是如此,灵绍逸也是如此……到底还有多少阴暗心思潜藏在人心险恶之中,他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