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岐面带狐疑地看了一眼江澍晚,后者抱怀在他面前坦然走到了自己的席位上,还对着他挑了挑眉。
……不对劲。
朝岐收回视线,两手置于膝上,恢复成标准的静坐姿势。
江澍晚这个人看着就不像靠谱的样子,说出的话也透着几分轻浮,也不知道云殊华为何与他走得那么近。
朝岐撇撇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门口,也不知到底是在等些什么。
几名随侍手持香案从大殿外迈了进来,自殿阶两侧拾级而上,无声地给烟炉添着香料。大约半盏茶时间过后,殿外隐隐传来一阵谈笑声。
沈棠离的眸光静静投向大殿外,随即拂了拂衣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众人向那笑声来向看去,便见西域域主沈策同北域域主师炝出现在视野中。他二人相谈甚欢,背后是浩浩荡荡的两域弟子,均站在殿前静立,分外有规矩。
沈棠离与磬苍山暂代域主一职的弟子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当即便迈步上前,热络地将两位域主请上前来。
此次各域大比设在裉荒山,不仅是五域共同的考量,也与沈棠离意图揪出反叛者的打算有关。
在这五域之中,谁都有可能勾结魔界,唯独西域不会。且不说西域世代皆是忠良之材,协佐历任东域域主守护下界,单说西域裉荒山一脉世家姓沈,便足以震慑人心。
沈棠离对着那身穿大朝服的男子深深地拜了拜,行进举止无半分拖泥带水,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过……还是可以从眼角眉梢中看出他此刻的欣喜。
“拜见沈域主,许久不见,裉荒山近来可安好?”
沈策停下与身旁男子的交谈,沉声回道:“多谢仙宗大人惦念,近来西域一切都好,只是不知中域安否?”
中域虽是连接各域的枢纽,但地域并不及其他四域那般辽阔,做五域仙宗的一宗之主确实是有些累人,不过若是没有景梵的提拔,沈棠离此刻应当还在裉荒山上做一个小小的门派弟子。
一想到这些机缘巧合的事,沈棠离便常常感慨,真是时也,命也。
他似乎与不远处的男人有许多话想说,这种种念头不过在脑海里闪过一瞬,下一刻便如虚无缥缈的烟尘一般倏地消散了。
“中域各事向来有门下弟子助我打理,大都不是什么难事,”沈棠离低声答道,“既然西域一切如常,能否容我问上一句,父亲大人您身体是否无恙。”
听到年轻男子唤了父亲,沈策浓眉敛起,板正的脸上透出几分不赞许之意。
沈棠离知道他又要怪罪自己不分场合问话了,遂无奈地叹了一息,又道:“并非棠离自己要问,实是仙尊大人玉命难违,若是不问出口,仙尊恐又会怪罪下来,您还是答了吧。”
“哼,”沈策发出一声冷哼,“仙尊大人怎地总是问这种问题?我既能将这场大比置办下来,就说明这副老弱之躯尚可一用,劳仙宗大人转告,我身体无恙。”
听到亲口保证,沈棠离的心稍安,这时身边磬苍山弟子忽而开口问询了一句,众人这才发现在场的人都未同北域域主见礼。
北域域主师炝年岁与沈策看起来差不多,身量颇高,远远一看,仍显年轻时那副挺拔隽秀之相,他穿着北域特有的木棉花织锦素色长袍,那素净的颜色将他的脸颊衬出几分虚白,可以想见前些日子在古战场遇刺后,他的身体状况早已大不如前。
沈棠离挑眉道:“师域主,身子可将养好了?”
师炝闻言,不由得叹息道:“劳仙宗大人挂心,那魔界贼人未能伤及我根本,不过都是些外伤,再修养一阵时日定能痊愈。”
沈策沉吟道:“眼下多歹人作祟,师域主定要好好养伤,五位域主决然不能先倒下。”
师炝笑言:“沈域主所言极是,且你这把年纪尚还宝刀未老,我又如何敢先沈域主倒下?未免也太有些不中用了,届时教我这张老脸往哪放?”语毕,在座几人大笑起来,气氛比之先前轻松些许。
“此外还有一事,”沈棠离垂眸道,“那日行刺师域主的人,到现在也不曾问出下落?”
趁着四位域主修复结界时动手,这个时机把握得十分精准,很像是蓄谋已久。那几人衣着怪异,口音也透着几分古怪,应当不是玉逍宫的手笔,这世上断没有无迹可循的吊诡之事,若是师炝拷问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收获……不免有些可疑。
沈棠离想起景梵对他的怀疑,心中不自觉地偏信了几分,或许北域真的如他所言出了问题。
师炝咳了咳,迎着众人探究的眸光,怅然道:“那几名魔界贼人确实不肯招,且没过几日就自戕灭口了,从他们身上找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便是一无所获了。
沈棠离了然,劝慰开口:“此事的确离奇,师域主若无甚头绪也是正常的,依我看,不如就算了吧。”
“算了?这件事断不可能算了。”
师炝打断他的话,皱着眉说:“那几人确实口风紧,严刑拷打下宁死不屈,不过我命人将他们身上的奇怪图腾纹印拓了下来,四处打探,总算有了些消息。”
在场的四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可有探出什么结果?那几人究竟来自何方?”沈策扬声问。
“那几人确实是魔界中人,至于他们的身份……”师炝给沈策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道,“仙尊大人当年带领五域杀进玉墟殿之时,那一派还正处于鼎盛时期,待到清坞易主后,此派便没落了。”
“师域主说的难不成是魔界清虚门?”沈棠离面露疑色,“这一支不是在当年早已灭门了吗?那年卫氏尽数自缢,以身殉魔,清虚门自此便无人统领,如今这一派销声匿迹,只剩些不足挂齿的散修,又是如何培养出训练有素的杀手的?”
“正是,这也是问题所在,”师炝磨了磨牙,又添道,“据探子的消息来看,清虚门掌管下界之时便有这么一支暗影军,其名‘千隗刃’,那几名杀手虽同传言中的千隗刃多有相似之处,却还不能完全契合,故而目前来看,这不过是一个大略的猜测。”
这时,一直伫立在旁侧默默聆听的磬苍山弟子忍不住问了句:“若我是千隗刃的主人,这等绝密消息段不可能叫它流传出去,既是魔界清虚门的机密,又如何能轻易打探出来?”
“不得无礼,”沈棠离温声打断那年轻弟子的话,面色沉了两分,“师域主还没说完,你怎可中途多嘴?”
“不急不急,仙宗大人千万别动气,”师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后生可畏,这位小弟子身着南域校服,想来应当是南域子弟?”
那名弟子见状,立刻毕恭毕敬欠身道:“师域主猜得不错,晚辈乃磬苍山门下行三,此次前往各域大比,暂代南域域主。”
师炝又和那名弟子说了些旁的话,沈策站在两人间咳了咳,提醒道:“师域主,你还未说完,那千隗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如何问出来的?”
“这……唉,”师炝顿了顿,终于还是将这件事娓娓道来,“这位南域小弟子说的不无道理,在极北之地打探到千隗刃的消息后,我也曾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故意引导,可多方打探后,我觉得这件事恐怕真是千隗刃做下的。”
“那清虚门灭门后,千隗刃定是暗中保存下来,散落在五域之中,静候发令。至于它现在的主人是谁,这个便不得而知了,”他拧眉道,“此事非同小可,清虚门余孽不可不防,还望仙宗大人下令彻查。”
“那便如师域主所言,”沈棠离颔首,“除了那奇怪的图腾纹印,可还有其他线索?”
师炝沉吟半晌,道:“据传千隗刃之主挟令追凶时,左臂纹藤印,身着红衣,倘在下界中遇到这种人,定要多多提防些,如今千隗刃易主,保不准下次会在哪一域出现……”
话音未落,忽闻殿前庭院传来柱击钟磬之音,其余响绕梁不绝,殿中众人皆窸窸窣窣站起身,对着殿外跪拜。
沈棠离率先回过神来,他撩起下摆,对着几人说:“大典马上便要开始,此事容后再议,仙尊大人应是要到了,万不可误了吉时。”
数十道盛装身影走出殿门,阵列在连接着庭院的廊檐两侧,趁着师炝与沈策不注意,磬苍山那名暂代域主的弟子将紧跟在沈棠离身后的江澍晚悄悄往一旁拽了拽,凑上去低语:“仙宗大人,师域主所说千隗刃可要我们单独派人秘密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