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三娘一个劲儿往后厨瞧,暗搓搓问:“听说食肆里来了大人物,可是当真?”
宁樱干笑道:“我们这种小地方,哪来什么大人物。”
萧三娘不信,上下打量她道:“我还听说是从京里来的,姜娘子你也是从京畿来的,多半是熟人。”
宁樱皱眉。
萧三娘戳了戳她,“都是街坊邻里,有什么困难大家都可以帮一把。”
宁樱应声好。
二人正寒暄着,正在厢房里小憩的李瑜忽然被一阵嗡嗡声吵得心烦。
这会儿临近初夏,蚊虫自然也飞了出来,那恼人的小家伙嗅到了床上的美味儿,嗡嗡嗡围着李瑜最珍惜的脸转。
他平日里是非常爱惜那张脸的,毕竟像他那么臭屁又自恋的小公主怎么能容忍一点瑕疵呢?
结果那该死的蚊虫不知好歹,盯准了他的脸猛地撮了一口,很快就遭到了李瑜的无情审判,一巴掌打到脸上,只听“啪”的一声,手心一滩蚊子血。
李瑜受不了地坐起身,半边脸还粘着蚊虫尸体的印子。
他毛躁地打量屋里寒酸的摆设,憋了一肚子邪火,他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为一个女人这般折腾自己!
大概是疯了吧。
李瑜恨恨地下床到外面处理手心上的蚊子血,那蚊子是花蚊,毒性大,被叮咬过的脸顿时发痒。
他用清水擦了擦,忍不住挠了一下,结果更痒了。
那傲娇的小公主一手叉腰一手挠脸,不高兴地往前头走去。
一打起门帘,萧三娘就扭过头,只见那郎君通身的贵气,身量挺拔,眉眼生得委实俊俏,让她一时瞧直了眼。
猝不及防见他出来,宁樱变脸道:“你出来作甚?”
李瑜没好气道:“姜娘子委实刻薄,连养的蚊虫都刁钻得很。”
宁樱:“……”
萧三娘两眼放光,好奇问:“这位是?”
李瑜瞥了她一眼,毫不吝啬回答:“姜娘子的死鬼前夫,还是没死透的那种。”
萧三娘:“……”
宁樱尴尬地把她拉了出去,压低声音说这会儿不方便。
萧三娘识相地走了,还忍不住扭头往回看。
把她打发走后,宁樱愠恼地质问李瑜,“二公子好端端的跑出来作甚?”
李瑜挠脸,回怼道:“谁让你养的蚊虫这般厉害,一叮就是一个包,奇痒无比。”
见他半边脸红了一片,果真起了好大一个包,宁樱心道叮得好!
李瑜不高兴道:“赶紧拿药膏给我用用,痒得我钻心。”
宁樱被他娇气的模样逗笑了,当即去厢房拿驱蚊药膏。
李瑜跟在她身后,东张西望,哪哪都嫌弃。
取来药膏,李瑜坐到床沿,宁樱用食指沾上少许涂抹到他的脸上,凉津津的,是要舒服许多。
那时二人的举止亲密,犹如闹别扭的小夫妻。
李瑜得寸进尺地环住她的腰身,难得的软下身段,说道:“阿樱跟我回去。”
宁樱冷哼一声,丝毫不给他颜面,态度非常强势,“你想得美,谁乐意伺候你这大爷谁伺候去,阿樱没兴致。”
李瑜憋了憋,“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
宁樱歪着头看他,“阿樱就仗着你喜欢跟你作对,你能怎样?”
李瑜:“……”
一时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宁樱继续戳他的肺管子,“你若有本事就放阿樱一马,让阿樱痛痛快快地过这市井日子。”
李瑜用她方才的话回绝她,“你想得到挺美!”又道,“你让我不痛快了,我岂能让你痛快?”
宁樱破罐子破摔,“那就相互折腾吧。”顿了顿,“这里的蚊虫可多着了,二公子身上流着皇族的血,可矜贵了,相信二公子定能满足它们的胃口。”
李瑜:“……”
宁樱继续道:“你看这腌臜地儿,岂是你这种天之骄子该来的地方?那福临客栈不好吗,干嘛非得来这儿跟自己较劲儿呢,不是瞎折腾吗?”
李瑜:“……”
宁樱语重心长,“二公子打小就娇生惯养,哪受过这样的罪,若让京中的老王妃知道了,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听阿樱一句劝,回去吧,勿要瞎折腾了,京城秦王府才是你的归宿。
“好好的一个世家子弟,何苦跟一个婢子较劲儿,要这般放低身段作践自己呢,何苦来哉?”
她一番劝说下来当真跟长辈似的苦口婆心,有理有据的,差点把李瑜都说懵了。他愣了半晌,才道:“我干什么与你何干?”
宁樱露出老妈子劝说迷途羔羊的表情,“二公子怎么就糊涂了呢,你千里迢迢追到江南来,依阿樱之见,府里定然是不知情的,若是知道了,必不会放你出府离京。
“你此番之举,与你的身份大不相符,为了一个已经送出去的婢子折腾成这般,恐叫京中贵女们看了笑话。”
李瑜不满道:“你既然知道我会让人看了笑话,为何还不同我回京?”
宁樱:“可是阿樱回去了就成了那个笑话,当初好不容易拼死挣来的前程,岂能就此砸到手里?”
李瑜看着她沉默不语。
宁樱继续说道:“二公子真想清楚了要带我这样的女郎回去?妾身已经不再是以前在秦王府里的那个阿樱了,也不是处处都讨你喜欢的那个阿樱,你把妾身带回去,又有何意义?”
听到这话就,李瑜再次陷入了沉思。
宁樱知道他固执,懒得再费口舌,欲出去时,他忽然拽住她的衣袖,一字一句道:“我李瑜,非你不可。”
宁樱翻了个小白眼儿,“那便继续耗着吧。”
令她没料到的是当天晚上李瑜那小公主真在这破落地方宿了一夜。
那个打小就含着金汤匙的娇贵公子,处处讲究的男人,当真不要脸的跟她挤了一晚上的被窝。
他个头大,床又小,两人几乎是紧贴在一起。
原本宁樱是要去隔壁翠翠那挤一晚的,结果那厮不让她走,表示不会碰她,宁樱这才忍下了。
整个晚上李瑜都很君子,当真没有不轨举动。
他说话向来作数,这点宁樱深信不疑,虽然那厮自大轻狂,但重诺倒是真的,只要说出来的事情,必然会做到,从未食言过。
她也从未怀疑过,这是她愿意相信他的根本原因。
李瑜把她搂在怀里,虽然环境很差,睡得却踏实,因为怀里有人,不像以往那样空落落的。
背脊抵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宁樱彻夜难眠,她觉得这个男人大概是疯了吧,为了一个婢子这般折腾。
宁樱觉得心里头有点烦乱,冷不防掐了他一把。
李瑜迷迷糊糊“唔”了一声,宁樱不高兴问:“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跑到这儿来受罪?”
李瑜颇有些委屈地把头埋入她的颈项,没有说话。
宁樱不耐烦道:“问你话呢?”
李瑜隔了许久才回道:“我悔死了,当初把你按我喜欢的模样栽培,结果你跑了,让我丢了心,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却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你说我冤不冤?”
宁樱:“……”
李瑜也稀里糊涂,“我总是在问自己,我到底喜欢的是哪个宁樱,却一直找不到答案。”
宁樱没有说话。
李瑜:“阿樱,你同我回去,要什么都应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宁樱毫不留情拒绝,“你想得美,我可怜了你,谁又来可怜我?”
李瑜:“……”
宁樱一针见血道:“李瑜你这人真贪心,想要我守在你身边伺候你,既想要人,又想要心,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李瑜默了默,“我以后不会再将你弄丢。”
宁樱不屑道:“大可不必,离开秦王府原是我的本意,你也无需自责。”
这话李瑜听着扎心,试探问:“你从十岁进府,与我相处了这么些年,难道对我就没有分毫情意?”
宁樱嗤笑,“你是不是傻,你是主,我是仆,你让仆人对主子生情,连人带心都砸进去,你可莫要忘了当初我故意拿玉钗刺你的情形,你那时候不是斩钉截铁告诉我守规矩,不要僭越吗?”
李瑜又被扎了一下,情不自禁收拢她的腰。
宁樱淡淡道:“你说你贪不贪心,我人给你还嫌不够,还想要我的心,要我为你要死要活,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你是情圣?”
李瑜闭目不语,似乎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到底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比他更冷静自持,比他更没有心,也更现实冷酷。
这或许就是真实的宁樱,随时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曾动过心动过情,也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
这样的人是他喜欢的吗?
他一时回答不出来。
宁樱似乎也知道他的困扰,问了一句:“二公子会为了爱一个人放下你的自尊,你的骄傲,你的身段去俯首称臣吗?”
李瑜平静道:“不会。”
宁樱颇有几分欣赏,“我也不会。”又道,“诚然我是个奴婢,没有资格在你跟前谈尊严,谈骄傲,但阿樱也有自己的坚持,自己的骨气。你若折断阿樱的脊梁,让阿樱顺从你,那也无妨,毕竟民不与官斗。”
这话李瑜不爱听,“我若这般,当初早就报官了,哪来你今天?”
宁樱沉默。
李瑜:“我要让你心甘情愿跟我。”
宁樱无奈,“你还真是固执。”
李瑜:“你不愿勉强,我偏要勉强。”
宁樱打了个哈欠,“那便继续耗着吧。”
李瑜赌气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好似她是他心爱的玩偶,舍不得丢。
无法沟通说服对方,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作罢。
翌日宁樱腰酸背痛地起床,那床实在太狭小了,她睡得极不舒服。
李瑜还在酣睡,裸露在外的手背上被蚊虫叮了好些个小红点。
宁樱盯着他看了会儿,觉得他大概是疯了,跑到这儿来作践自己。
穿衣洗漱,外头的翠翠正在烧火煮早食。
宁樱出去看她,伸懒腰道:“这些日都卖不了锅子了,你也歇着吧。”
翠翠困惑问:“为什么呀?”
宁樱指了指自己的厢房,“没看见吗,我前夫,贼有钱。”
翠翠:“……”
待她们用完早食,李瑜才困倦地起床,宁樱没有理会他,自顾做食肆里的卫生。
那厮让梁璜从外头买来早食,翠翠很没出息,瞧着眼馋,李瑜便分了一半给她。
翠翠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凶了。
在李瑜在前头用早食时,时不时有街坊邻里偷偷过来围观。
其中一人悄悄朝翠翠招手,她屁颠屁颠跑上来,街坊问:“翠翠,那人是谁呀?”
翠翠一本正经道:“娘子说是她的前夫,没死透的那种。”
听到这话,正在用粥的李瑜冷不防被呛了一下。
门口的梁璜把围观的街坊赶走,结果过了一会儿又围了几个妇人前来观望,全都兴致勃勃偷看里头的李瑜进食。
他拿着筷子,看着偷窥他的妇人,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翠翠脑子不够用,似从中得到了启发,居然耿直道:“郎君生得真俊,你往后若坐在这儿,保证生意好,比那招财的貔貅都管用!”
李瑜的视线默默地落到她憨厚的脸上,合着是想把他搞成招财的家伙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