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她,喜欢到不忍心让她受半点委屈,更何况她现在是因他而受委屈。
她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亲近他维护他,给过他无比快乐又充满希冀的时光,他应该知足,不该奢求更多了。
“你别为难。”眼中光影熄灭,齐南枫黯然松开了手,像是怕再次吓着她,反而勉强笑着安慰,“我就是随口一提,你不用太往心里去——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尹华珞轻轻地应了一声,她拿起筷子垂眸夹菜,没敢再朝他看去一眼。
方才那一瞬他望向她的眼神,犹如在黑暗中沉寂的星河,落寞得令人心疼。
她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有朝一日也将体会到,为一个人心疼的感觉。
事实上,那也算是被爱的证明。
*
整整一顿晚餐的时间,齐南枫只沉默地给尹华珞夹菜盛汤,没再挑起任何话题。
饭后尹华珞低声道了句“晚安”,就忙不迭逃回了自己的客房,随即将门关紧,连乔月曦来找她也没见。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关掉了屋里的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齐南枫的话像过电影一般,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循环重放,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曾在篮球馆漫不经心烧掉周婧的情书,再转过头来告诉她,如果是她写的,自己会认真读一读;
他曾夜晚赶去酒吧,只为陪她一起听首歌,还说那杯叫作“甜蜜如瘾”的鸡尾酒,像极了她;
他曾带着她翻越高墙逃了晚自习,去嘉年华中心抓了她十一岁那年想要却没得到的玩偶兔子,然后那只兔子这么久以来,一直被他摆在床边;
他曾在图书馆陪她学习直到睡着,却又在她离开的时候奇迹般出现在她身后,伸手帮她取下那本够不着的书;
他曾在巷子里发了疯似地殴打赵先林,再转过身用外衣裹住她,小心地问她是不是哪里疼;
他曾在两人冷战期间,依旧及时赶到废弃A座的教室,将险些坠落三楼的她拉回怀里,且受的惊吓比她更甚。
他打架斗殴从来不眨眼,却总是尽量在她面前收敛脾气,连抽根烟都要及时掐掉。
他不关心别人的议论和眼光,只关心她怎么看待自己,他也不在乎别人的挑拨离间,甚至觉得自己除了钱,并没有任何优点值得她喜欢。
其实,怎么会呢?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清风朗月,光影醉人;他笑起来如晴空万里,干净纯粹。他在外那么桀骜凶狠的一个人,给她上药时却很温柔,他会在睡前给她送一杯牛奶安神,还会在她做噩梦时立刻出现,安慰说自己会陪着她。
他画下了她的肖像,就藏在那本古旧的画册里,那是少年未曾言明的心意,只等她十八岁到来之际,想求得一个答案。
但是她没有给他答案。
尹华珞想,自己这简直是中邪了。
她翻了个身,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盖好,强迫自己迅速入睡,断绝这些烦乱的念头。
然而当她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之后,在梦里,却依然没能避免见到齐南枫。
这一次,她又梦到了上辈子,只不过那是上辈子,她不可能再看到的场景——
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齐南枫打着伞,一袭黑色正装站在墓园里,他弯腰将手中的那捧铃兰花,放在了她的碑前。
他蹲下身去,伸手抚摸着碑上刻着的她的名字,眼神眷恋且温柔,似清风过境,荡起微澜。
他低声开口:“珞珞,你可以安心地去了,害你的那群人,我已经把他们全部送进了监狱,一个不落。”
“还有你的继姐章雁,我查到了是她指使那群高利贷主去找你的,我会把她永远困在西城慢慢折磨,只要我还活着,她就再不会有一天好日子可过。”
“你不知道,在你走后不久,老段也走了,我万没想到,他会选择深夜在段氏集团大楼纵火,且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还有尤昱,他被齐陌派去的女人算计了,对方窃取了他父亲的公司机密,他醒悟过来去找齐陌算账,反被打折了一条腿,落了残疾。从那以后他便离开了西城,直到后来我与齐家断绝关系,也再没听说过他的半点消息。”
“我挺没用的,喜欢的女孩和重要的朋友谁也守不住,如今孤家寡人,什么都没了。”
齐南枫自嘲地笑了笑,下一秒却忽然眼眶通红地落下泪来,他双手紧紧地攥住墓碑边缘,直攥到骨节发白,浑身颤抖着才不致哽咽出声。
“珞珞。”他隐忍地唤着她,“如果还有下辈子,别……别再躲着我了,行吗?”
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十六岁那一年迎着走廊的阳光初遇她,被她那双泪意盈盈的眼睛,一望就望进了心坎里,从此便念念不忘了很久很久。
若真能重来一回,他一定不惜代价留她在身边,不再用遗憾填补岁月,独自前行,直至老去。
梦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尹华珞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那便是上辈子她与齐南枫的结局,他终究是遵守诺言替她报了仇,可从此这漫漫人生对他而言,却也失去了意义。
她到底在顾忌些什么,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死别更绝望的事情吗?
她总是纠结于自己对齐南枫的感情,究竟是出于感激和依赖,还是真的动了心。
但就在方才醒来的一瞬间,她蓦然意识到,如果仅仅只存在感激之情,她根本不会一想起他就觉得温暖而酸楚,直至生出流泪的冲动。
不知何时,上辈子千方百计要躲开的人,这辈子早已在心里扎了根,而她却始终不敢承认。
就算勇敢一次又能怎样呢?谁都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她看不到结局,至少能做到此刻不要后悔。
墙上的挂钟敲了三声,现在是午夜三点整,很晚了。
可尹华珞依然翻身下床,连外套都没穿,趿拉着拖鞋直奔齐南枫房间。
她有话要对他讲。
*
都凌晨这个时间了,尹华珞从轻到重敲了几遍门,发现齐南枫居然不在房间。
她感觉自己这行为挺诡异的,像是午夜鬼故事,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大着胆子去各处找一找。
她凭借手机照亮,从三楼摸到二楼,再从二楼摸到一楼,然后终于在温泉馆门口的台阶上,看见了坐在那里独自抽烟的齐南枫。
她小心翼翼推开那扇玻璃门,只觉刺骨寒风迎面袭来,尚未开口就打了个喷嚏。
齐南枫猛地回头,看清站在身后的是她,不禁神色一滞,立刻掐掉手里的烟,匆匆起身迎了过来。
“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梦游了?”他麻利脱了外套把她裹起来,推着她往屋里走,“快回屋去!”
尹华珞可不能回屋,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她要是回去了,估计就没勇气再见他了。
所以她拽着他的衣服,赖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回屋,我也没梦游,我清醒着呢。”
“……”齐南枫无奈地低头看她,“那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