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承天宗宗主喃喃不断重复,罕见首次失态于人前。
飞升之境是飞升前的最后一步,咫尺天涯不外如是。
修真界也有数千年没人到达飞升之境。
大能们纷纷陨落摧折在天雷之中,或是转世重修或是兵解散修,唯一一个全须全尾完完整整度过天雷劫的就是敬恩。
承天宗宗主在那时真心实意以为敬恩是会打破天道禁锢的天选之子,将一切期冀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偏偏在此之后敬恩便再无动静,没有迈入最后的飞升之境。
偏偏他也等不下去了。
可现在,境界碾压就在眼前。
居然无声无息突破至此……莫川慈哇一口血从喉咙涌出怄在地面。
才接上不久的手臂再度被撕裂,下一瞬又被阵法修复重生、旋即再度断裂。撕心裂肺剧痛源源不断,却比不过他心神动荡。
以前比不过敬恩,现在更是比不过。
他自幼天之骄子暗藏的骄傲矜贵在如今震为粉碎。
“敬恩。”
承天宗宗主思绪动荡后脸色一肃,不顾遍身血腥站起眺望高处。
“承天宗愿重新承认恢复你的声誉,百年前误会一事皆是因为魔气而起。我们将重新迎你回修真界,只要你斩杀这——啊。”
宗主手臂还没指到千羡欢身上,下一秒就连同嘴巴一起撕裂成两半。
“百年前、百年前。我在修真界平定天劫屠戮妖邪,他在魔界镇守一方。”
明朝雪根本不准备听宗主把话说完,缓缓往后靠近伴侣宽阔温热胸膛,俯瞰直视。
“难道不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天生一对——”
大妖魔们配合起哄的很快。
只有魔界大陆的才会懂得这话中的意思。
数百年前的魔界哪有这样清明?真正的魔界是流淌血红的大地将天空都映照成嗜杀残虐之色、无时无刻掀起纷争每分每秒都想往外扩展撕碎啃食两界边境。
是王上硬生生杀出如今的平定。
真正的残暴、尸山血海断臂残肢都深深埋在百尺黄沙之下,作为曾经狂风恶浪的无声证明。
千羡欢不在意旁人怎么看自己、无论是魔界还是修真界,倒是有点心疼抹过明朝雪眉心凛冽。
第一次正儿八经抬起眼睛扫过下方。
“啊!”宗主凄厉痛呼顷刻响起。
他全身凌迟般片片割裂寸寸碾碎成白骨粉末,撕心裂肺的剧痛。
“是假的……之前落仙渊被困是假的。”大能们终于醒悟。
有这般滔天修为的魔王怎么可能那么简简单单被困落仙渊。可笑他们还沾沾自喜,当下一回想过往就犹如一个个巴掌扇了回来。
修为至今众人不是没受过伤,可实在是没体验这种几乎深入灵体骨髓的挫骨扬灰之痛。
在被阵法重组的一刻恨不能就地死去。
“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千羡欢试图哄人开心,过去数百年的折磨对他来说的确是过眼云烟。
“我拿他们放烟火当做庆祝?”
他没见过人间界的烟火表演,不过妖魔界的也很有意思。
可惜连大妖魔们都能看出来这个庆祝方式显然不讨王后的欢心。
千羡欢想了想,掌心翻动间光亮浮动,在双修神交的这些天里同样熟识些阵法的运用。
片刻后,一个惊呼的人影被抛在城池之下。
“啊——你、你们?”
亦轻尘眼睛一花就从承天宗内直接转移被拖到荒芜黄沙,惊慌之余第一眼看到英俊的碎骨,还没来得及询问求助就甩到眼前的荆棘白骨吓得尖叫。
下一刻她两只眼睛都不够用。
一边是个个人模人样俊雅秀美的通天修为陌生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笑盈盈弯弯的各色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另一边却是不断流血断臂苦苦支撑熟悉的各位大能。
“莫大哥!”亦轻尘见到沙土中难得狼狈失去一贯风度翩翩的莫川慈,惊呼着要上前时又止步在阵法之外。
她看出这个阵法的残忍恶毒之处,要是跨进去救人,岂不是会落得和莫大哥一样的下场?
亦轻尘对上莫川慈求助的目光,咬咬唇撇开眼不敢再看。
莫川慈哑然至极,反而笑了出声。
这就是所谓的爱。
他躺平倒在黄沙地界,四肢心脏不断承受爆裂再复合再爆裂的痛楚,又不合时宜的想起敬恩。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飞升预言所蛊惑、如果没有设计落仙渊一事……
莫川慈在剧痛之余忍不住地想:那现在站在敬恩身边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看,这个一起杀?”千羡欢英挺眉目深邃显得薄凉又专情,指了指下面几个预备放烟花的人,殷勤献礼。
明朝雪默然无言,有些忧愁伴侣在魔界的审美。
“不如做成雕塑?立在边界也算他们尽忠职守。”
“妾身会放血煮浓汤,绝对好喝。”
大妖魔们更加热情敲边鼓,纷纷献出拿手好戏,什么生割活人九九八十一片还能保持清醒、贡献“宠物”一起表演舞蹈展示,听得阵法中掐诀自守的大能们色变。
亦轻尘更是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她总算是明白周围一个个长相出众的原来全是妖魔化身,仰头看向高处江心鹤等人满心的不甘屈辱翻涌,最终化作崩溃呼喊。
“姐、姐姐。我真的是你妹妹,血缘红线都显示过我是你的妹妹。”
亦轻尘视线迅速乱转,飞过自家宗主和泛着层层腥血的阵法,一手抬起抓在心口一副疼痛难忍悲伤欲绝的模样。
她手指卒然一抖。
与此同时,各大宗门内一道道通讯碧石泛起莹莹光亮。
“姐姐,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亦轻尘悲痛高呼响在中央城池,同步震彻各个宗门。
一双双错愕眼睛从修真界望向黄沙纵横血腥四溢的妖魔大陆。
通讯碧石在承天宗几次操作下来转换得极其快。
和承天宗有联系的大宗门弟子们无一不是惊呼出一个个自家宗主长老的名字,看他们被困在阵法中不断爆肢碎体苦苦支撑。
有的甚至不知道大能们是什么时候出宗的、又为何会落得这个地步。
“还有、还有,承天宗收养姐姐你长大,无论先前有多少误会,你总不能忘记这个恩情。”
亦轻尘死死握紧手掌,仰头时被高处光亮刺激得嚎啕哭喊。
心里却是欢喜雀跃。上次挫败后准备的回馈此时正好用上。
承天宗宗主挺直腰背经受折磨,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配合满身血污很有震撼力。
任谁都能看出高高站在城池之上的尊者和下方大能们明显不是一个阵营。
亦轻尘已经能想象外界颠覆的反应。
咚咚。
食指扣在城池的声音很轻,却当机立断有效截止嚎啕。
“收养恩情啊。”
无声无息汇集万千注目中,明朝雪缓缓复述。
血肉横飞阵法流淌猩红刺鼻,她站在奢华纯白城池之上,倚靠在明显是残忍暴戾魔界统领肩膀,这张少有出现在强者身上的惊艳面容睫羽低垂,声音在哀嚎中清晰入骨。
“把我从家中劫掠走、然后再收养的这种,恩情么。”
承天宗宗主大义凛然神情霎时凝固破碎。
“哦,原来你也早就知道。”明朝雪扫过亦轻尘惊骇表情,了然。
按理说境界飞跃后全身都会淬炼提升,连同记忆更是清楚。可她直至飞升之境都没有幼年回忆,甚至算不清过往。
只可能是幼年被人彻底摧毁因果记忆。
既然千羡欢见过自己锦衣华服的幼年时期,说明家境称得上殷实。对于承天宗而言,寻找一个幼童家乡并不算难事。
除非承天宗根本不想找。
除非承天宗就是将她从家中抢走的罪魁。
“不、不不不……”亦轻尘被这轻飘飘目光扫过,脖颈无端收紧像是被人死死掐住难以呼吸。
“哪来的那么多弃婴?承天宗强行抹去我们幼年记忆,劫掠那么多资质出众的幼儿。”
明朝雪回忆幼年不断修炼记忆片段,数不清的孩童坐在一起,随着入道人数逐渐减少减少再减少。
“没能顺利进阶的,你们埋葬到哪了?”
从高处投射而至的目光犹如冰锥、锐利沉甸。
砰。承天宗宗主再也支撑不下去重重摔落阵法地面,涌出的血液已经变为浓黑。
这一针见血的问题他没法回答。
亦轻尘骤然感觉无数目光如钢针扎回到自己身上。
她手指紧缩,却悚惶听到一个问题在耳边响起。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询问的声音轻柔。
亦轻尘回头就看到一张悲天悯人的温柔脸庞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来人动作却没她声音那么柔和,纤纤玉指毫不犹豫掰开亦轻尘紧握的掌心,取出一个小小黑青石块。
亦轻尘捧着被强行折断的手指跪地哀嚎,恐慌得不敢抬头。
“通讯石头?不得了,居然随身携带?”
长着一张纯良无辜少年脸的血池一口道破。他对修真界新鲜东西也热衷,笑嘻嘻说出令亦轻尘毛骨悚然的话。
“还是开启状态咧。”
一直跟在城池上的江心鹤终于忍不住怒火中烧拍案而起。
她一直以为师尊是被收养算是承天宗庇佑幼年,凭上百年不求回报的历练还清因果。谁知道这“恩情”竟是承天宗强行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