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赐娴甫一掀帘入里,便闻见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再一低头,又被两盆子触目惊心的血水一震。
拾翠正在里头收拾,见她来,忙腾了块勉强干净的地方示意她坐,边道:“小娘子将就将就,方才殿下给先生拔刀,情况凶险,血溅得到处都是。”
元赐娴“嗯”了一声,木然坐了下去,似乎也没太在意这点脏污。
拾翠当然是有眼力见的,忙安慰道:“小娘子别太担心,殿下手法精湛,硬是止住了血,眼下他的侍卫也带来了伤药,想来先生不会有大碍的。”说罢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拭面。
元赐娴一动不动由她侍候,半晌问:“拾翠,先生这样待我,我能给先生什么?”
拾翠擦拭的动作一滞。
小娘子的话,她又怎会听不懂。徐先生如此智慧的一个人,今日之所以轻易中了敌人的诡计,其实是因为关心则乱啊。
她犹豫了下道:“小娘子,婢子知道这时候该劝您莫多想,但刚刚……”
元赐娴偏头盯住她:“刚刚什么?”
“刚刚拔完刀,先生晕厥过去,昏睡时说了胡话,似乎……”她苦着脸道,“叫了您的全名。”
元赐娴闻言一滞,垂眼盯着脚下的血水不说话了。
拾翠说的确是实话。只不过陆时卿因伤重嗓音低哑,又是模模糊糊以气声道出的梦呓,她就没辨认出来。有郑濯在,面具自然是没给摘的,而她又对陆时卿的身板不熟悉,因此打下手时也未发现端倪。
元赐娴折腾了整日,回到元府以后已是黄昏,精疲力竭之下,拾掇干净后,匆匆吃了点饭食便歇下了。这一躺,脑袋里却是乱作一团,怎么也睡不着。
那个早先她一直不愿接受的答案还是不可避免随了今日种种撞进了心底:徐善对她,确实超乎寻常了。
她原先对徐善是切实有几分仰慕的。
最初被他吸引,是那日观棋之时,听他说起浔阳的鱼虾,说起他的理想抱负,她感到羡慕与敬佩。后来他来元府赴宴,她耍酒疯掀开他的面具,见到他的疮疤,得知他的人生境遇,因此添了愧疚和怜惜,不惜自揭伤疤安慰他。
她对徐善最初的这份好感其实无关相貌,无关年纪,似乎单单是觉得和这个人的灵与魂非常契合。
然后许三娘出现了。
许三娘带给她的失落,令她有点分不真切,这种仰慕到底只是纯粹的欣赏,还是有几分不适宜的男女之情在里头。所以她在漉水河畔,瞧着河心的乌篷船,一度无比尴尬,无比心虚。
于是在那之后,她悬崖勒马,逼迫自己斩断对徐善的一切心思。而她也确实做到了。或许是这一段本就算不得风月之情,或许是顾忌许三娘,或许是对陆时卿渐生情愫,又或许三者都有,总归再见徐善,她不再狼狈不堪。
然而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念头,却因如今得知了徐善对她的情谊,复又涌上了心头。
她不想接受徐善是见异思迁之人,也不容许自己做朝三暮四之辈,但她现在的的确确难以抑制地乱作了一团。
元赐娴躺了一晌,看了眼外边漆黑的夜色,起身匆匆往永兴坊赶去。
第70章070
元赐娴没去找徐善,也没去找陆时卿,只是乘了马车在永兴坊里来回打转,从一个巷口转到另一个巷口,一转就是小半个时辰。待临出坊门,到底上了一趟陆府,因已入夜,便没贸然闯入,只问府门前的仆役,陆时卿歇下了没。
曹暗因陆时卿回府后一直昏迷不醒,恰好准备再度出门问医,行色匆匆之下瞅见她,不由一骇,心道怕是要完,定了定神色才上前,抢在不明真相的仆役跟前道:“县主可是来寻郎君的?”
元赐娴站在门前不答反问:“大晚上的,你这是去哪?”
他挠挠头道:“小人临睡记起一桩郎君的交代,想趁夜赶紧办了,免得明日被责罚。”
陆时卿每天那么多公务,元赐娴当然也不至于事事过问,也就没大在意,问道:“他歇下了吗?”
他继续尽可能淡然地笑:“没呢,郎君刚忙完事,正在沐浴,您可要进里边等他?”
陆时卿一般没那么早睡,他这样说也是赌了一把,意图消减元赐娴的疑虑。
元赐娴果真摆摆手道:“这都快宵禁了,我先回了。你叫他沐浴完早点歇下,也不用说我来过。”她说完,点点头以示告辞,转头上了马车。
曹暗暗暗吁出一口气,扭头走密道请来郑濯安排的大夫,再送大夫离开,回到陆时卿卧房,心焦如焚地给他守夜,一刻也不敢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