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珏抚他衣衫上的褶皱,“不过酉时三刻,兴许夜里还要放晴呢。”又喊了童儿端了热茶进来,吹了吹才送到他嘴边,“睡了近两个时辰呢,口渴得很了吧?”
苏瑶卿不自在地红了脸,垂了眼帘自己接过茶喝了,他头发睡得乱了,连珏便喊了候在外头的红蕊进来,“给你们主子梳头,这会子雨大,今儿晚饭就在这儿用了再回吧。”
起了身到外头吩咐晚饭的事儿,见明枫还在厅堂里等着,忙问明了来意。下了雨也没法在院里祭兔了,只能临时搭棚子,明枫要即刻去办,撑了伞便要辞去,连珏却把他叫住了,叫了个小童去拿雨衣来。
明枫见小童捧了个匣子出来,连珏接过掀开来,里头不过一小团,寻常人可能瞧不出什么来,他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多罗叶编成的雨衣,轻巧便捷,入水不濡,卷之一手可握,每套值二百两银子呢。
连珏抖开来往他身上披,“外头雨大风大,撑了伞也要叫淋透的,索性披了雨衣吧。”
明枫忙要避开,惶恐道,“奴才可不敢穿,这雨衣价高,奴才受不起。”
连珏见他要往后躲,眯了眼曲起手指弹在他脑门上,明枫一怔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被弹过的额头,连珏替他穿好了才笑着说,“放心穿着吧,不小心弄破了也无事,我替你想法子,大不了将你折成银两卖了。”
明枫也笑了,心头先是一暖继而往下沉了沉,自嘲道,“那可得不了多少银钱,奴才一来岁数大了,二来又不能生养,卖给谁愿意要呢?”
连珏不防听他说了那句“不能生养”,心头一惊,“明枫你……”
明枫却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她待自己不一般,他时时看在眼里。她是这般齐全的人物,论理说,若自己只是个寻常的小郎早就芳心暗许了,可他不能。
他也动了心,只不能叫自己陷进去。他筑起高墙来,只要能叫她挡在外头再不靠近,说出自己的私密也在所不惜。
明枫抬起眼来,唇边有苦涩的笑,“奴才早年挨过板子,伤到了要紧处,大夫说再不能生养了。”
外头雨声连绵不断,连珏心里一阵阵地收缩,雨声叫隔在了外头入不了耳,眼里只瞧见眼前的人了,他的伤痛藏得这般深,而她一无所知。
连珏在原先的世界思想便有些“激进”,倒不是说瞧不起男人,只是对男尊女卑的社会现状异常反感。
女人很多时候因为生理结构而受到诸多限制,譬如生育。到了年龄若不结婚生子必定要遭人诟病,仿佛长了子宫就一定要生孩子似的,难道女人生下来就乐意自己长着子宫么?
她乐意自己月月来例假,有时还受痛经折磨么?难道她不愿意像男人一样可以更自由,更不易遭受侵害么?
换了个地方连珏的思想也如此,她不愿将男人当做生育的工具。因为在原先的世界里尝过“女人”的苦楚,到了这儿反倒更能理解男儿的不易。
有些事没亲身经过,哪怕嘴上说理解,追根究底也只能理解个大概。她却不同,感同身受,因而待他们便愈发真挚。
她欣赏明枫,更不会因为他不能生育而对他生出偏见来。
只是眼下该如何安抚他呢?他眉眼里有着伤痛,必定是难过的。他虽笑着,心里头却疼得厉害吧?
连珏张了张嘴,竟觉得嗓子叫堵住了,只哀哀瞧着他说不出话来。
倒是明枫先笑了,“主子您替奴才难过么?大可不必,奴才起初也伤心过一阵,后头就想明白了,这是命里无子呢,说实在话,奴才没了孩子牵绊或许更自在些。奴才有个心愿,想走遍大江南北,之后出了云泽国过西海,想到海外却瞧瞧呢……”
他神往地瞧着窗外,那目光里有真切的渴望。他有着这时代大多儿郎没有的志向,不想被困在闺中。
连珏对他喜爱更胜从前,既怜又爱,定定瞧着他,慢慢也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你自家能想通是最好不过的,又没有定规生为男儿就该生养的,自家乐意便生,不乐意就不生……”
明枫本还垂着眼帘,乍然听到她这一句霍得抬起头来,满眼的不可思议。
“主子……主子当真这么想的么?”他既惊又疑,胸口一阵急促的跳动,盯着她看的模样像风雨里叫打湿的小狗,那般可怜。
连珏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发,他以前受过多少苦啊,她不知自己能否抚慰他,只轻柔地看着他,“嗯,到了你这儿也一样,不能生养又如何,明枫便是明枫,还能因为不生养就换了个人不成?”
自来没人这般看他,他自伤了之后不说周遭的人,就连父亲瞧着自己都觉得可怜,一个不能生养的男人就像失去了男人最为珍贵的东西,不再是完整的人了。
可她却说不是。她的话像光穿透他心底,那点儿在阴暗角落里日日夜夜腐烂的东西都叫扫清了。
他怔怔地站着,眼眶通红,喉头一阵阵发紧。连珏笑着揉揉他的头顶,“想往外走也是好事,天地广阔,为何要困在后院里?”
明枫听了这一句便笑了,笑里也带了几分泪光,胸口滚烫得像被放在了火炭上烤着,垂了眼轻声道,“主子您这番话叫奴才感恩戴德……”
上天垂怜,叫他遇着这么个人。嗓子里压着哽咽,不敢再言声了,忙转身要辞出去,“雨势眼见着大了,奴才还要吩咐了仆妇来搭棚子,这就得去了。”
连珏将他送到门外,见着他在雨里走远了才返身回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为明枫能遇见双玉而庆幸。
双玉的一些想法其实就是我的,我深感女人直到如今也仍然受着这个社会几千年来父权社会习俗观念的制约,这是文化的构建问题,或许要很久很久才能改变。
希望女人终有一天可以不受生理限制,获得真正的选择自由。
☆、第四十四章
绿竹申时便回了离尘轩,主子不在仆从们都闲着,聚在一块儿吃月饼,帮忙挂灯笼。一片喜气洋洋,唯有他提不起劲儿,浑浑噩噩地回了抱厦。
不曾想自己竟是个爱吃醋的性子,他早就瞧出连主子对郎主大人的心意了,真真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
原先还不觉得,近来许是对她动心了,再看不得她对别人好,瞧见了就心口酸涩。就是碰到她疼宠着叶哥哥,他也难受。
叶眉儿说得对,他是吃闷醋,要是能像他那样显出来倒好了,这样一声不响得只是叫自己不快活罢了。
拿起绣了一半的汗巾发了会呆,好容易定下心来,也不知时辰怎么过去的,后头竟下起雨来,外头的小童们唉声叹气地跑到廊下躲雨,陆陆续续点亮了灯笼。
天一气儿暗了,他将屋里的灯点了,在灯下做着绣活,又过了一刻来了个小童送酸梅汁,说是连主子赏的,他接过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