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传说,海妖以空灵美妙的嗓音迷惑引诱海上的船只与渔民,引他们将自己献给海底面容诡谲的妖灵。
斯悦觉得自己也是被迷惑了。
白简就是那只海妖。
月光从两人身侧洒落、弥漫。
斯悦咬紧牙关,走过去,越靠近白简,冰凉潮湿的海水味道就越发浓重。
仰头看着已经被黑色鳞片覆盖了半张脸的白简,他眸底的温柔和他奇异的与其他人鱼不相同的危险气息没有任何违和感。
他此刻思维混乱。
幸好,白简尚且存有理智。
他曾用现在的模样救过斯悦两次,所以斯悦在此时此刻,好奇和惊讶是大过恐惧的,没什么可害怕的,白简不会伤害他。
斯悦主动伸手抱住人鱼的腰,很用力箍了箍,随即松开,从喉间挤出一点小气音,“可以了吧?”
说完后,他看见人鱼的耳鳍扇了一下。
对方没说话,细细地打量斯悦。
那种被垂||涎被盯得发毛的感觉又出现了,斯悦咽了咽口水,往白简背后的门口看了眼,“你,那个,为什么你现在和平时不一样?”
即使只是多了一部分鳞片,普通人鱼的鳞片大多集中在尾巴上,要么是腰腹和耳后,怎样都不会覆盖半张脸。
斯悦的手指掐在手掌心,即使他很不愿意那样想,但白简现在给他的感觉,无限趋近于海底深渊那些不为人知的奇形怪物。
“一种诅咒,”白简伸手将斯悦拽到了眼前,鼻尖撞到了一起。
斯悦疼得皱了下眉,掐在自己后颈的异于常人体温的那只手的冰凉从颈椎一路向下传至尾||椎,他浑身都凉透了。
“诅咒?”他的好奇心再一次占了上风。
“嗯。”
“年轻不懂事时,得罪了人鱼的老祖宗。”白简的眼里终于出现了点儿笑意,但却阴森又凌冽,与平时的白简大不相同。
斯悦察觉到捏在自己颈项上的手开始变得柔|软、潮|湿、冰凉,人鱼的蹼爪足以将人类的脖子整圈儿握住——颈项皮下血液潺潺流动,动脉紧促地搏动,这是属于人类特有的体征。
人鱼爱不释手。
斯悦屏住呼吸,他被白简凝视着,连眼睛都无法闭上。
“然后呢?”斯悦齿间挤出几个字。
“然后?然后我就成了阿悦眼里的怪物。”人鱼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暗示了他的不愉快。
斯悦:他表现得很明显吗?为什么能看出来?
想到看过的电影与书籍,斯悦忐忑地问:“诅咒可以解吗?”
“阿悦,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诅咒也是一样。”白简的拇指指腹用力按下斯悦的喉|结,斯悦喉头哽住,退不了,无法吞|咽,胃里的难受因为人鱼突然的恶劣行径开始上涌。
云层靠近了月亮,遮住了一大半光芒,白简收回手。
他的耳鳍也消失了。
斯悦因为无法呼吸而脸颊通红,他记看着白简,看见对方又变回了那个斯文儒雅的白简先生。
对方倾身过来,蹙起好看的眉头,用食指点了点斯悦的脖子,“红了。”
斯悦推开他,“你干的。”
看出人类幼崽有些恼了,白简含笑道:“抱歉,车库里的车你可以随便挑。”
随便?
随便挑?
斯悦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没有那么酷了。
他动了动嘴唇,“全部?”
“嗯,全部。”白简答道。
白简继续切水果,斯悦站在他的身边问,“诅咒是什么样的?就是会让你在满月的时候变得不正常?”
“这只是诅咒带来的衍生现象,”白简说,“阿悦,我跟你说过,我三百岁了。”
斯悦点头,“是的,说过。”
“这还只是开始,阿悦,我还有无数个三百年。”
壁灯的光亮十分微弱,空气里漂浮着死寂,昏暗。
“什么意思?”
“我的生命没有死亡与疾病。”白简说,并侧脸看着斯悦的眼睛,“阿悦,如你所想,我真的是怪物。”
白简说完后,轻轻笑起来,眸光温柔。
斯悦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喘息都不知道如何继续。
不知道是为了白简话中的内容,还是为了白简在此刻坦诚和对被诅咒的轻描淡写,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的认知是无比清晰,以至于在将事实诉之于口时,令斯悦觉得,诅咒不是诅咒,诅咒是加冕
月亮完全隐匿到了厚重的云层后面,壁灯显得十分有存在感,灯下的桌面一尘不染,倚靠在墙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全白色的玫瑰,灯光从上方照射下来,拉出长长的一道暗色的投影。
暖气将斯悦的后背烘出一层细密滚烫的薄汗。
斯悦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心脏从胸腔一路挤到喉管,头热得他几乎想要昏厥过去——无可挑剔、近乎完美的白简,从未像此刻一般对他产生如此巨大的冲击力。
当晚便下起了雨,青北多雨,斯悦早已经习惯了,哪怕是雷将天都给敲塌了,都影响不了他睡觉。
可今天不一样。
外边只是毛毛细雨,落在屋顶房檐乃至院子里,只有细密的窸窸窣窣声,但斯悦还是没能睡着。
白简望着自己说“我是怪物”,随后笑起来的样子,一直在斯悦的脑海中反复播放。
他觉得那一刻的白简真的很帅,很酷。
不是什么人都能对被诅咒这样的命运变现的既坦然又随性的。
是他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
斯悦用被子盖住头,不再反复去想白简的样子。
他的黑色耳鳍,握住自己咽喉的湿凉蹼爪,没有任何情绪的漆瞳,凹凸不平却泛着淡淡光泽的黑鳞
没什么可怕的。
毕竟白简遭遇过那样不好的事情,他的奇记异模样,应该是他的勋章才对。
斯悦接受良好。
第二天。
外边又涨潮了。
海浪来得快走得快,翻涌的声音传入坐在客厅写作业的斯悦耳中。
他一手教科书,一手白简提供给他的人鱼图鉴,书上的图乍一看还能看,但要是和人鱼图鉴一对比,那可谓是异常惨烈,没眼看。
果然,白简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斯悦心满意足地想。
白鹭睡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着电视,突然出声问:“阿悦,你这两天晚上,都和我哥呆在一起?”
“没,”斯悦认真画图,从未如此认真过,“但每晚都见过。”既然聊到这个话题上了,斯悦将手里的笔放下来,问道:“白鹭,你哥被诅咒了?”
白鹭表情出现一点儿惊讶,“我哥和你说了?”
“算是吧,”白简话术了得,斯悦回去之后想了想,发现自己除了知道白简被诅咒了,其他的是一概不知,“但有些细节,我没听懂。”
“你想问什么?”白鹭坐起来,盘着腿,抓了一把瓜子,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
“为什么会被诅咒,白简说是得罪了人。”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来的时候我哥已经在这儿好多年了,老爷子肯定知道,我就知道一个大概,就是我们那始祖吧,喜欢搞物种歧视,他歧视人类就算了,还喜欢搞阶级制度,”白鹭摇了摇头,“他想称王称霸,把你们人类踩在脚底下,连带着还害了不少人鱼,我不太清楚我哥在里头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反正就这样了。”
斯悦在这方面并不迟钝,他想了几秒钟,觉得白简在这其中扮演的肯定是始祖对立面的角色。
“我们始祖吧,活了上千年,那基因,才是真牛逼,他改造人类比改造人鱼更容易,而且他和我们怎么说,”白鹭停住,苦恼地在脑子里组织合适的形容,“就像现在有些人同父异母的关系。”
“同父异母?”
“对啊,始祖身体里有海神的一半儿血液,当然这都只是传说,现代社会,不讲究这一套,但这又是我们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否则始祖不老不死和改造我们的能力就无法解释了。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用不老不死来诅咒我哥?”白鹭动了动腿,“我也好想被他诅咒一下,我也不想老,也不想死。”
斯悦:“”
“所以你看我们人鱼,就长得比较美观,”白鹭眨眨眼睛,“你见过我哥返祖时候的样子,你觉得好看吗?”
斯悦在思考。
白鹭便说:“对吧,这就是同父异母的孩子的差距啊。”
“”
“没,”斯悦否定,“我觉得白简返祖的时候很酷。”
“哪儿酷了?”白鹭不满,“我觉得好可怕。”
斯悦也不知道白鹭为什么会觉得白简可怕。
觉得可怕的人不应该是他吗?白鹭和白简可是同类。
“你没学过我们的历史你不知道,而且现在历史书上都美化过了,我在我哥的书柜里见过始祖的彩绘图,”白鹭试图纠正斯悦的审美,“始祖有犄角,白色的,尾巴也是白色,头发也是白色,但白不是同一种白你知道吗?到时候我去记给你找那个图,怎么说?反正说实话,不像人鱼,更像妖精。”
“那白简为什么被诅咒后变成了银蓝色?”
不应该是白色吗?
白鹭:“因为我哥原本是黑色,原本的基因太强大了,只能融成银色。”
斯悦:“”好科学的诅咒。
“不说了,我哥来了,”白鹭听力强过斯悦,他抱着零食飞快躺下,装作看电视看得很认真的样子,“你们人类都喜欢看粉红色吹风机?”
“”斯悦捏着笔重新开始画画,他什么动静都没听见,白简不是在楼上的书房和蒋云蒋雨他们开会吗?
过了不到一分钟,斯悦听见了几个人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会议结束了。
蒋雨跟在白简身后,低声道:“白简先生,这已经是凡西教授第三次向我们申请基金赞助了,真的又要拒绝啊?”
白简推了推眼镜,没打算回答。
蒋云把蒋雨拉到一边儿,“凡家当时可是跟着始祖一起祸害我们人鱼的家族,你怎么回事?”
白简睨了蒋雨一眼。
蒋雨语气悻悻,“当时那些人不都死了吗?凡西教授当时还小,这么多年也一直在给我们人鱼做贡献,做慈善”
“蒋雨。”蒋云冷下脸,让蒋雨闭了嘴。
蒋雨不敢再给凡西教授说好话,乖乖跟在蒋云后头下来,蒋云在路过斯悦的时候,斯悦抬起头朝他打了个招呼。
“蒋特助上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