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悦的头被狠狠按了一下,发丝撩到眼睫,他眨了几下眼睛,望见白简眸子里似笑非笑的幽暗,他往旁边闪了一下,在看见温荷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之后,大概知道了为什么白简只是按了自己的头。
换做平时,早就亲下来了。
有长辈在场,连白简也得收敛一些。
外边在下雨,白简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防水面料,水珠沿着肩膀顺着衣袖落下来,他一边将脱下来的外套递给陈叔,一边问斯悦,“学习得怎么样?”
“还行,就那样吧。”斯悦靠在椅子上,指间夹着笔不停转圈,“就是无聊。”他抬起头,又说。
白简垂眼,目光垂直而下,他想了想,说道:“后天晚上,有一个商务酒会,我可以带你去。”
白家与青北本地大部分企业都有合作,合作方每次举办酒会时,不管是休闲性质还是商务性质,都会给白家发邀请函,白家会不会来人是一回事,他们是否有邀请又是一回事。
哪怕邀请不到白简,能让蒋云蒋雨露个面也是可以的,同样是他们的贵宾。
“你朋友家里应该也收到了邀请函,你可以问问,叫上他们。”
呆在家里的确比在外要安全,但白简早就同斯悦说过,他舍不得将斯悦关在家里。
斯悦也不是能在家里闷上几个月的性格。
“周阳阳他们?”
“或许,”白简见斯悦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抬手捏了一下斯悦微凉的耳垂,“蒋雨比较清楚。”
“我自己问问就行了。”比起问蒋雨,问周阳阳可要方便不少。
可惜周阳阳没在线,他从昨晚收了斯悦两万块钱转账之后就一直在装死,虽然对两人来说,可能还比不上平时的零花钱,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斯悦是连五块钱柠檬水都要讨的人,周阳阳是连五块钱柠檬水都不乐意给的人。
两万块足够两人掰头一阵子了。
陈叔将白简要看的书悉数搬到了落地窗旁的桌子上,和斯悦一起,但白简能静下心工作,斯悦完全不行,他能将注意力集中时间持续到两小时就已经算是非常罕见了。
两人桌旁那盏琉璃灯罩的照明灯并不算十分明亮,照明的主要还是头顶的几盏喇叭花状水晶灯。
年月将白简熬煮久了,收敛气息的功夫修炼得十分到家,不管何时,他都显得毫无锋芒,但却不容忽视。
斯悦杵着下巴看了会儿,然后低声说道:“老爷子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白简的钢笔笔尖停在了雪白的纸页上,将纸面上的字迹晕染成了一大团水墨,。他抬起头来,看着斯悦,反问,“都?”
“应该是吧,”斯悦又开始转笔,不论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他都能转,这是除钢琴以外唯一的特长了,“什么叫都?还有别的?”
“他告诉你了哪些,说说看。”
这种语气,像与他无关似的,让斯悦想起考官和面试官。
“说了你和始祖的关系,你家里人的事情......好像也没多少。”斯悦后知后觉,他上身往前倾了些许,“他还说,你本来就很牛逼,和始祖无关。”
白简突然笑了一声,他好整以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虽然不算久,但都是一些需要被遗忘的经历。
“怎么这样看着我?”白简笑道,他知道斯悦在想什么,就和当初白一善一样,他们想:这孩子,真是可怜。
“我是在想,如果是我,我肯定早就被击垮了。”斯悦说。
“不一定,”白简摇摇头,他双手交握在桌面,眸光淡然,“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有来有回,有去有留,除了你自己,你要做好随时告别任何人的准备。”
他嗓音低缓,像变奏曲开始了催人入眠的慢调篇章,混着院落里的朦胧雨声......斯悦也学他的样子,双手交握,“白简先生,您出家吧。”
白简:“......”
趁温荷没注意这边,白简伸手捏住斯悦的下巴,凑过去咬了他唇角一下,斯悦“嘶”了一声,往后躲的时候将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音。
温荷听见了,朝落地窗的方向看过来。
白简已经坐好了,垂眸认真地看着报告。
斯悦把椅子一寸寸挪回去,对温荷说:“这木地板不行,回潮,打滑。”
温荷:“......”
白鹭已经打好了围巾的二十分之一,他举着成果来让斯悦评价。
斯悦头一回见这么丑的围巾。
他举着那一小块坑坑洼洼的毛线团子在灯下仔细观摩,然后赞叹道:“太有艺术感了。”
白鹭惊喜道:“真的吗?妈妈还说我的进步空间非常大!”
斯悦心想道:丑成这样,进步空间能不大吗?
因为被斯悦夸奖了,白鹭的斗志熊熊燃烧,他搬了一把小凳子到斯悦脚边,继续开始织围巾,陈叔弯着腰在地上将满地的毛线团子捡起来。
院门口两盏车灯灯直直照进来。
陈叔抱着一堆毛线团子,看向白简,“应该是二少,他昨天给家里来过电话,说工作一结束就回来。
白原野从车上急急忙忙下来,一身雨水地跑进主屋,陈叔帮他拿着外套,他估计也没想到家里这么热闹,白鹭和斯悦在就算了,他哥居然也在,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漂亮女人。
白原野将提前给每个人买好的礼物交给陈叔,白鹭向他介绍,“那是妈妈。”
斯悦:“......”
白原野有些懵。
斯悦把白鹭拽到一边,“是我妈。”
白原野点点头,说了句“阿姨晚上好”。
白原野走到桌边,站在白简身旁,低声问道:“白鹭的病是怎么安排治疗的?”
斯悦参与不了这个话题,这是白家自己的家事。
他看着白简,说实话,白简能对任何人,包括家里人,都能做到这么淡定,他挺佩服的。
白简浏览着报告,重复回答同一个问题是浪费他的时间。
陈叔上前来将目前的安排都同白原野说了。
白原野皱眉,“周文宵靠谱吗?”
白简淡淡地看了白原野一眼,眸光淡漠无比,白原野立即浑身冻住。
白鹭扯了扯白原野的衣角,“他靠不靠谱有什么关系?他靠谱,我就有救了,他不靠谱,我也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你闭嘴。”白原野低声呵斥了白鹭。
白鹭呆了一下,手指慢慢缩了回来,眼圈忽的就红了。
白原野在家就待了十分钟不到,匆匆来,又匆匆走了。
斯悦想起来,白原野在娱乐圈也是这个德行,直来直去,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之前有人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提出想要b养他,被白原野直接给封杀了。
白原野虽然话少,但行事利落干净,有几分白简的风格,但可能是因为年纪不大,不懂收敛锋芒,更加不懂屈伸。
不知道为什么,斯悦看白原野,竟然生出了一种看小辈的错觉。
他差点就开口和白简说:孩子还小,你和他计较什么。
幸好憋住了。
白鹭在斯悦腿边叹了口气,“唉,二哥就是不肯接受现实。”
“......”斯悦趴在桌子上,扯了扯白鹭的脸,“生病的是你自己,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因为上心也没用啊。”白鹭任斯悦揉自己的脸,“我哥说了,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就交给命运,命运会帮我安排好的。”
斯悦看了一眼丝毫没有被白原野影响到的白简,没说话。
白老爷子没有自己的血脉,他们几个都是他收养的,白简的身份更是谈不上收养了,他与白老爷子的关系,更像是朋友或者合作伙伴。
但其他人并不清楚这里头的关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哪怕是白鹭,也未能知晓全部。
白简对他们可能有一定的义务,但绝对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人类的几十年日夜相处,哪怕是没有血缘关系,也会胜似亲人。但几十年于白简而言,不过是他永生中的一部分而已。
斯悦看着白简,觉得这可能是......白简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永生......会目睹多少亲朋好友的死亡呢?要参加多少场葬礼?放多少次白菊花和白玫瑰?
“看什么?”白简感知到斯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并且目光给人的感觉还一直在变化。
佩服,感慨,无奈,怜悯,理解......
“看你好看,”斯悦回答得飞快,“我想养只狗。”
“狗?”白鹭抬起头,抢在白简前面说,“养狗有什么好的呀,还不如养我,狗能做的我都能。”
“可以,”白简答应了,“对狗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陈叔。”
斯悦提的要求,白简无有不应。
不管是真的喜欢,还是只为了打发时间,白家养条狗还是养得起的。
十点准时上床睡觉。
斯悦盖好被子,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好想躺在棺材里。
他翻了一圈,从左侧躺到趴着到右侧躺再到平躺着,最后又变成了右侧躺,虽然卧室灯光黯淡,但这样的光线正好使斯悦能看见白简的面部轮廓。
他动了动,小声说:“痒。”
斯悦把手伸到睡衣里,挠了挠后腰,真的有点痒。
他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一片,头皮立马开始发麻。
白简声音比白日里要低沉,“哪里?”
“腰那里,”斯悦抓着白简的手,引着他去,“会不会是过敏?”
因为白镜之前说频繁与人鱼的亲密行为才会导致时不时出现鳞片,保持距离后这些体征就会消失,所以斯悦也没往长鳞上边想,而且手感也不想,虽然是凉的,但没那么硬,带着一定的软度和柔韧度。
全屋的灯都亮了。
斯悦在床上打着滚,“痒死了痒死了。”
不是抓心挠肝的痒,像是在被人挠痒痒,时不时来一下,再就是,纯粹想折腾白简一下。
白简要是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就是白活了这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