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梦眼下的坚定来得很突然。或者说,她的坚定始终都只是深埋在许多条框下了。而这一次,她终于为自己找了一个迈出步的理由。
她要去找,要去问。要给自己这一生的荒唐求一个结果。
长久以来,罪孽,吝啬,谬误,以及愚蠢,纷纷占据着她的灵魂,折磨她的身体,犹如乞丐养活他们身上的虱子。她一直哺育着令她自我满足的悔恨。
然而,所有的黏连不清,都在意识到周溪泛有可能真的再也不回头的时候,刹那清醒。
夏怀梦此时此刻迈出的这步,终于不再是向着夏星眠走。
她向着周溪泛消失的方向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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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馆内。
等所有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夏星眠才凑到了面前去。
师徒两个聊了几句。
露出慈祥的笑,摸了摸鬓边花白的头发,又说了句什么。夏星眠含着泪上前抱了抱他。
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回过头,向着走廊这端的陶野点了点头,是问好,也是告别。然后就转身,领着他的学生们朝出口走了。
像倒灌进沙漏的鱼。
一条一条,挨个走入狭窄的出口。慢慢,漏完了。
等人都走了,夏星眠按捺着隐隐的兴奋,拉起陶野向演奏厅走。
“姐姐,你知道我刚刚和老师说了什么?”夏星眠问。
陶野:“不知道啊。”
夏星眠:“老师说,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可以送给我做礼物。我知道他会这么问我的,所以我昨晚就想好了。”
陶野:“你要了什么?”
夏星眠:“今天场馆没有其他演出了。所以,我就要了场馆今天的使用权。”
陶野抿住嘴唇,任由夏星眠拉着她,在夏星眠身后望着那雀跃的背影。
“现在演奏厅一个人也没有了。”
夏星眠拉开侧门,按下旁侧墙上的灯光开关。一片漆黑的舞台亮起一束白光,打在中间那台孤零零的钢琴上。
那是最后一曲使用的钢琴,还没有撤掉。
“姐姐,来。”
夏星眠拉着陶野走到观众席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按着对方肩膀让对方坐下。
“坐这儿……”
她反过身撑住高台,一个使劲,就轻快地翻到了台子上。
一边拍去手上沾染的灰,一边走到钢琴边,坐在了那束聚合的白光里。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音乐会,开始咯。”
夏星眠在光里对着陶野弯着眼眸笑,话音才落,指尖就恰是时候地弹下第一个音符。
一段轻缓有度的单手弹奏后,左手和弦紧跟着加入,正式弹奏起第一首曲子。
流畅优美的钢琴曲从夏星眠指尖流淌而出。她有时看会儿琴键,有时仰起脖子,微眯双眸,嘴角噙着自得的笑。
陶野端正地坐在夏星眠为她安排的座位上,也在微微笑着。
当夏星眠弹完一首,陶野就热切地鼓掌。
单薄的掌声回响在空洞的演奏厅,再紧凑,听起来都有些凄清。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一个全心全意地弹,一个尽心尽力地鼓掌。
在数不清多少首曲子后,陶野主动说:“小满,再为我弹一次一步之遥吧。”
夏星眠笑:“会弹的,我会放在最后一首弹。是压轴节目呢。”
陶野:“可我现在就想听。”
夏星眠乖顺地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弹。”
夏星眠坐得更挺直了些,十指认真地放在黑白琴键上,闭上眼,随着身体本能的记忆按下去。
一开始懒散且风趣的小调,轻快紧凑。像孩童,像夏夜,像晚风里懒懒卷动的纸风车。
然后急转大调,高潮迭起,强而有力,欲拒还迎与傲气转身都蕴含在一个个激昂的音符中。
从前,夏星眠在演奏起大调时,旋律中铺陈着的永远是那不可遗忘的、永远只差一步的遗憾。
可如今,她再弹起,除过激昂与傲然外,多了几分稳重与一切尽在掌控的熟稔。
更像是镌刻在宇宙海中,一首永不磨灭的史诗。
陶野也闭上眼。
她知道,她所有的遗憾,或许也早已消散在了记不清楚的某个寻常日子。
她此生最痛恨的那一天,夏星眠坐在台上演奏一步之遥,她坐在台下,被黑暗衔在口中,觉得夏星眠是一只永不可触及的飞鸟。
可现在,如此相似的场景。
夏星眠依然坐在台上,她依然坐在台下。她却再没有一点点梗结的感觉。
她其实早就明白了。
夏星眠的台下,会坐着一批又一批来了又去的观众。而她,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从今以后,都是这些观众中唯一的定数。
是的……
她早就明白了。
在夏星眠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陶野睁开眼,说:“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