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眠雪来到漱琼阁的时候,徒羡鱼正以一种诡异又舒适的姿势待在一楼正厅的罗汉榻上。那是客榻,背面没靠墙,她仰面躺着,腿很不规矩地挂在榻背上。裴眠雪从门外步入,身影在她视野中悬倒。
“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裴眠雪在客榻前停下脚步,垂低眼眸仔细看了这人一番,轻笑发问。
“不知道。”徒羡鱼眨眨眼。她嫌弃盘起来的发髻硌脑袋,便取掉了簪子、把头发放了下来,眼下青丝垂乱,衬得一张脸俏生生。
“像个傻子。”裴眠雪把人捞起来摆正,并替她将发拢到背后。
徒羡鱼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去膳堂?”裴眠雪问。
“这个点?”徒羡鱼挑眉,现在的时辰不早不晚,若这时候吃饭,快睡觉的时候铁定饿极。
“你难道不饿?”裴眠雪在她肚皮上捏了捏。
“我已经饿过了。”徒羡鱼嘟囔道。她是被饿醒的,但一直没吃东西,这会儿毫无食欲。她又倒下了,脑袋枕在裴眠雪腿上,过了会儿爬起来,脚踩进鞋子里,拉起裴眠雪衣袖:“还是去吃点吧。”
裴眠雪带她过去。
这个时间膳堂的人极少,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一个小火锅,和一盘炸小酥肉。
小小的铜锅边上围了一圈菜。铜锅对面还有另外一个小炉,是裴眠雪在烹茶。徒羡鱼吃着酥肉,摇头晃脑说道:“我从没见过你进食,你是天上喝露水的仙女吗?”
“你怎么不说是梧桐木上的凤凰。”裴眠雪慢条斯理看了她一眼。
“你才没有凤凰好看。”徒羡鱼笑了笑,咔嚓咔嚓吃完一条酥肉,趴在桌上看着窗外,“风华宴都结束了。”
“遗憾自己没参加到后面的比试?”
“这有什么可遗憾的,我又不争强好胜,巴不得不去。”徒羡鱼哼哼两声,语调渐轻,“只是有点儿遗憾没能凑上热闹……以前都没机会参加这种盛会的。”
裴眠雪将煮好的茶摆到她手边,问:“你以前都是如何生活的?”
“上学,上学,上学,上完十二年学之后开始训练,训练两年开始出任务。你是我结束培训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徒羡鱼竖起食指,冲裴眠雪比了个“一”。
裴眠雪抬手支颌,笑了,“都学些什么?”
“语文数学生物化学……”徒羡鱼叨叨了一堆。
她将心思分成了两份,一面和裴眠雪说话,一面吃桌上的菜。她换话题很快,说完任务局的生活,又说起眼下:“算日子,再过几日就是上元了,听说山下有灯会,到时一起去看如何?”
“灯会?”裴眠雪皱起眉,一副嫌弃神色,“不去。”
“真不去?”徒羡鱼也皱起眉。和裴眠雪不一样,她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裴眠雪:“不去。”
徒羡鱼戳起一颗丸子,用力嚼碎吞下:“那我约别人去。”
“你也不许去。”裴眠雪板起脸。
“我偏要去。”徒羡鱼轻哼说道。
她对面那人脸上的嫌弃之情更甚:“人多,麻烦死了。”
“我不嫌麻烦。”徒羡鱼道。
裴眠雪幽幽道:“元日的时候,也不知是谁走了一条街就嚷着要休息了。”
徒羡鱼:“……”
徒羡鱼闷头吃肉不回答。
“就在天岁峰上过元夕,不好吗?”裴眠雪问道。
徒羡鱼声音低低的:“天岁峰没山下热闹呀。”
上元当夜,满城灯辉照白雪,长街上人头攒动,短巷中笑语欢声。
裴眠雪仍是陪着徒羡鱼来到山下。
一同来的还有白逢君,这家伙坐在轮椅里,腿上还盖了条毛毯,使得周围行人多多少少予以避让和迁就。徒羡鱼和裴眠雪也享受到这点,他便让这两人要懂得感恩。
夜空中不时盛放烟花,街上不时腾起银树,而灯会上除了灯,还有贩售吃食和小物的摊子。
晚风里充盈着硝烟的味道和食物的香气,白逢君被徒羡鱼推着走了一路,来到某个转角时鼻翼突然翕动了几下,抬手指向某一方向,看着裴眠雪言辞诚恳地道:“爱徒,可否去那条街上给为师带半只酱板鸭回来?”
“自己去。”裴眠雪不假思索拒绝。
“徒弟啊!哎,好吧,为师只能拖着着残躯……”白逢君轻轻一叹,掀开腿上的毛毯,有模有样打了个激灵,然后撑着两侧的扶手,颤颤巍巍起身。
周围不少人被这一幕吸引来注意,他们向裴眠雪和徒羡鱼投去指责的目光,伸手指指点点、加以斥责。
不得不说白逢君装得很成功。
徒羡鱼忍住扶额的冲动,把这位老人家按回轮椅中,推了裴眠雪一把,压低声音唤道:“柱柱。”
“行啊师父,我这就去给您买酱板鸭。”裴眠雪缓慢笑起来,“要不要再给您带一份炸小馄饨和炸小黄鱼?”
白逢君眼神一亮:“好徒弟,为师喜欢。”
裴眠雪“啧”了声,提步离去。
徒羡鱼目送他几眼,推起白逢君的轮椅继续向前。
“师父是有话对我说。”徒羡鱼说道,她哪能看不出白逢君的意图。
白逢君笑了声,示意徒羡鱼把他推到道旁的树下,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剥好壳的蟹黄瓜子,分了徒羡鱼一半。
“我的确有话对你说。”白逢君半低着头,脸庞隐在灯光找不到的暗处,难辨表情。
徒羡鱼生出些预感,主动开口:“关于我的身份,是吗?”
“小徒啊,我很早以前就看出,你就是你师兄缺了的那一段命运。而你,也是为此而来,是吗?”白逢君问。
“前面半句,我不敢肯定,但后面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是’。”
“帮他抵抗归渊的侵蚀,帮他清除掉体内的污染。”
“是。”
“你办完这事之后,就要离开我们了?”白逢君抬起头,清黑的眼睛凝视住徒羡鱼,轻声问。
“……是。”这一次,她答得艰难,稍过片刻,补了一句:“规则如此。”
“规则。”白逢君重复她的话,又问,“如果想办法帮他抑制住,但不彻底清除,你的规则是否还会带你离开?”
“……会。”徒羡鱼转头看向长街灯火,和灯火之下嬉笑打闹的行人,慢慢说道,“我无法在这个世界长久停留。”
“你最长能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