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那一年十七岁,初入王城,面圣时因为提起秋辰犯了皇帝的忌讳,被罚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他那时候除了惶恐不安,更多的却是感到泼天的愤怒和悲伤。
他想去查秋辰究竟去了哪里,是被宁远帝藏起来了,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失踪,他即刻就想去查清楚,一刻也等不及,可是宁远帝把他关了起来,不让他离开王宫半步。
虽然居所十分华贵,吃食也给的是极好的,姚雪却有些悲哀地发现,宁远帝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强迫他忘记秋辰。不光是宁远帝,姚雪后来慢慢地发觉,他身边的所有人,甚至放眼整个烟阳城,都不会再有人知道秋辰了。
他每日只是坐在桌前,看着他买来的那只香囊,沉默地注视着白色布面上绣得有些粗糙的桃花。
时间极其缓慢地往前走着,第三十日的一早,房门口的侍卫在一夜之间尽数撤去了。
无人理会姚雪,他魂不守舍地走出皇宫,来到烟阳城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姚雪在内心深处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正视心中的那一道声音:秋辰,或许将成为他生命中再难追寻的一个幻影。
在那一刻,姚雪只觉得大脑里像是有数不尽的尖刀向他刺下来。日光照进他的眼里,姚雪抬起手,用手背遮住眼睛,他恍然间透过指缝看见,眼前是一座花楼。
白日的花楼依然热闹,每个从里面出来的人,面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笑,看起来快乐至极,全然忘记了忧愁。
姚雪心中微动,半眯着眼睛,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拒绝了那些穿得桃红柳绿的曼妙女子,只是要求道,要墨发白衣的。他满心满眼都是秋辰的模样,等那群姑娘当真打扮成墨发白衣的模样,他又猛然觉得恼怒至极,将桌上的酒杯尽数扫到地上,让她们滚。
姚雪一个人坐在酒桌前,喝了一杯又一杯。他之前没怎么喝过酒,只觉得酒液辛辣刺激,喝下之后,整颗心都烧得难受。
他便是在那时候第一回看见秦洛的。
秦洛比他小两三岁,那时候也就十四五的模样,正被人用藤条追着打。
姚雪昏昏沉沉地侧耳听了一阵,似乎是对方犯了什么错误,把什么不该放的人放走了。
他听了一阵实在觉得吵得很,便从桌前站起身来,来到走廊上,想让他们都滚远一点。可是一看到秦洛浑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突然就又不忍心了。
秦洛一双黑眼睛很有神,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姚雪,眼里满是恐惧。
姚雪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的处境。借着酒劲儿,他劈手把身旁人手中的藤条夺了,又将秦洛拉到身边,拿出荷包,把里面的银子尽数倒在地上,语气强硬道:“这些够不够?他,我买了。”
那些人忙不迭地趴在地上去捡银子,姚雪便拉着秦洛出了花楼。
秦洛简直不敢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是有些懵懵地看着姚雪。
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落山,空气中微有些凉意,迫使姚雪冷静了一些。
姚雪自己也没比对方大多少,他先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此刻摸了摸鼻尖,望着着对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垂着眼睛道:“我没有名字。我娘是花楼里的人,我记得……应当是姓秦。”
姚雪听到这里,有些迟疑道:“那……你跟着我了,你娘……”
秦洛和气地笑了笑:“她前几年被人赎了身去,早不记得我了。”
姚雪这才堪堪反应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洛却不以为意,向他行了一礼:“公子大恩,从今往后,公子乐意唤我什么,便唤我什么,我任你差遣。”
姚雪望着对方这副模样,突然觉得在偌大的天地之间,自己总算不是孓然一身。
他微微想了一想,最后道:“那你便叫秦洛吧。”
秦洛笑着应下来。
姚雪也朝他淡淡笑了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他们说你放走了什么人?”
秦洛听姚雪提起这事,又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轻轻点了点头。
他稍微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告诉姚雪:“先前花楼里有一位姑娘,她原本是打杂的,但是好像被哪位来花楼的公子哥看上了,她死活不同意,就被关在了楼上。那位爷与花楼里商定了价钱,三日后来接人。我没同那位姑娘说过话,只是负责给她送饭,有一日我发现,她的房间里满是银针和利器,我怕她寻短见,便偷偷将她放走了。”
姚雪之前没怎么接触过这样复杂的人□□故,一时间只是默然点点头。
秦洛生性活泼,见姚雪性格好相处,便索性又道:“我从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姑娘,若公子能早一天来,兴许还能碰到她。他想了想又道:“公子这么好心,说不定……”秦洛说到这儿,转了转眼珠,嘿嘿一笑,不往下说了。
姚雪听了这话,心中微动,只是肯定道:“遇人危难,当救则救,理应竭尽所能。”
他说到这儿,轻轻勾了勾嘴角,抬手拍拍秦洛的肩膀,温声道:“走,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洛:善解人意,大方聪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