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已经跟在那个孩子后面很久了。
身为港口黑手党的底层成员,安排给他的活儿时多时少,完全看上司心情。
闲时连着几天不出现也没有人追究,但是一旦忙起来,什么时候结束工作回家就成了无法预测的事。
连续忙碌了好几天,总算把分派到手头上的冗杂事务做完了。
织田作之助双手插兜、打着哈欠往家里走的时候,原本带着丝工作过后骤然放松下来的疲惫,掺杂着些许困意,让本来就疏于打理的外貌显得更加无精打采。
就在这时,有个小孩子从拐角处快步走出,与他擦肩而过,细碎的脚步声随即远去了。
夜幕降临之后,这条偏僻的街道上只有这两个人。
出于杀手的本能,在对方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的一瞬间,织田作之助下意识抬起眼皮,惺忪地扫上了一眼。
所捕捉到的各种细节在脑海中飞快归类,化作切实的信息一一罗列出来。种种违和之处令这个黑手党中的异类、现如今坚守不杀原则的前任资深杀手脚步逐渐放缓,最终犹疑地停下,转身望向后者离开的方向。
这个时间、那副神态……
是和父母吵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吗?
尽管顶着港口黑手党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字招牌,在入职之前还是业内鼎鼎有名的杀手,身上沾染过的血污不计其数,但本质上,织田作之助是个没有太多复杂心思的、相当钝感的人。
这也意味着当他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什么事,就绝对不会再动摇和更改。
因为被人送了喜欢的小说那缺失结局的下卷,同时听到“让这本书保持完美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来写”这样的话而决定成为小说家,干脆利落地放弃杀手的身份,转而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因为认为“写小说就是写人”,继续shā • rén毫无疑问就失去了写书的资格,因此坚持不杀原则,即使受累一直停留在港口黑手党最底层也毫不在意;
因为觉得在龙头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们很可怜,干脆尽自己所能收养了五名孤儿,将自己绝大部分工资和精力都花在他们身上,成为一个辛劳但甜蜜的合格老父亲已经两年多了。
本来就对年幼的孩子们抱持着成人特有的善意和关注,又因为家中收养的五个孩子的原因,对儿童的行为模式有或多或少的了解。
所以,当那个白发的孩子在这个不恰当的时间(夜晚)独自出现在这个不恰当的地点(偏僻小巷),只顾埋头赶路、行色匆匆地越过他时,织田作之助的老父亲雷达狠狠地动了一下。
……怎么看都很不对劲啊。
胡子拉碴的男人抬起手来,有些犹豫地挠了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愈发黯淡的暗红色短发。
都已经这么晚了,就算再耽误个十几二十分钟再赶回去,幸介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区别的吧。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低头瞥了一眼时间。
八点五十三分。
那群孩子想必早就在白日的打闹嬉戏中将精力消耗一空,此刻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之中。
于是织田作之助安心地将手机放回原位,默默转过身来,大步朝着刚刚擦肩而过的小孩子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狭窄的巷子在很长一段距离里没有分出其他岔路和出口,即使视线里已经失去了那个瘦削的身影,织田作之助也毫不担忧,依旧迈着距离恒定的无声步伐向前走着。
路上空空荡荡,路灯把影子拉得长且模糊,形容怪诞地在地面上化作模糊的一条。
织田作之助很快走出了这条窄街。他站在与另一条更为宽阔笔直的马路相交汇的丁字路口处,四下扫视一周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重新退回了寂静无声的小巷之中。
男人照着原路折返,和方才相比,更注意四下里有什么能够藏人的地方,而不是一味向前。
老式居民楼黑洞洞的楼梯口像是怪兽的嘴巴一样朝外大张着,旁边是灯光惨白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透过玻璃能看见无精打采的收银员;靠近拐角的地方特意圈出一小块空地,斑驳墙面上贴着“不可燃垃圾定点投放处”的字样,已经掉漆掉得只剩下大致轮廓。
在简单检查了路边所有足够容纳一个瘦小孩童的隐蔽空间后,织田作之助最后在那栋住户寥寥的破旧小楼前驻足,最终抬脚走了进去。
有人居住的房间都装着结实的铁质防盗门,门把手也相当干净。
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部分房间都是连门窗都没有装配的粗糙毛坯房,显然从未有过住户就被废弃了。从楼梯间这边看过去,能观察到灰尘密布的灰色水泥地、以及光秃秃的窗户外透出来的街景。
即使用来凑合一个晚上,也不是什么合适的栖身之所。
织田作之助双手插在裤兜里,尽力代入想象那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选择,径直走上顶楼五楼,在一左一右两间同样寂静的无门旧屋前停住了。
“我没有恶意。”
他酝酿着措辞,试图打消自己的尾随举动极大可能给对方带来的恐慌感,“因为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这个时间一个人在这里,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这个时间”。
如果织田作之助再拿出衣兜里的手机看一眼,会发现现在已经到了八点五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