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花洒下的孩子转过身来望向他。虽然隔着浓郁到近乎ru白色的雾气,依然能够看见大股大股的血水从板结的长发、血肉绽开的皮肤上流淌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欢快流淌的浅红色小溪。
有一个瞬间,将那些鲜明的红色全部错看做对方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因而被某种直白的恐惧攥住心神,感受到了一阵鲜明的目眩。
织田作之助及时扶住了一旁的墙壁平复心情,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不清楚自己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缓步走近的,红发的青年蹲下身来,想要将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依旧面无表情的孩子抱进怀里,却又担心触及伤口,最终只是伸出手来,用微微发抖的指尖轻触他的面颊。
“琥珀……怎么了?”
那双平静澄然的赤色眼眸定定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微微敛眉,垂下的浓密羽睫将眼神全然遮住了。
“我把他们全部处理掉了。”
“——什么?”
“Mimic。”栉名琥珀盯着自己的脚尖,又重复了一遍。
“袭击过餐馆的Mimic,想逼迫你shā • rén的安德烈·纪德。我把他们全部处理掉了。”
“——、——”
回答他的是长久、长久的静默。
……啊,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之所以不想抬头,或许就是因为不愿看到这张脸上出现和当初的母亲如出一辙的抵触神色。
面对他展现出的最低劣的那部分本质,畏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明明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栉名琥珀看着脚下逐渐蔓延开来、颜色越来越浅的淡红水迹,语气毫无起伏地说着事先构思好的话。
“织田作不用担心,我本来就打算在这两天内离开。你也希望我尽早抵达伦敦对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当然希望你能顺利到达那里,因为你说那座城市有会一直照顾你的人。”
男人以和他想象之中截然不同的低沉语气,一字一顿地、静静地剖白着。
语句的末尾带着难以忽视的颤音。
而无法理解其中含义的栉名琥珀只是轻轻点头,用念能力认同了这份“希望”。
也就是说,这趟伦敦之旅已经注定成行。
该做的事都已做完,明晓他本性的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再欢迎他,也就没有了继续停留的理由。虽然夜晚已至,眼看马上就要接近九点,但如果对方不乐意的话,栉名琥珀也不会死皮赖脸非要继续留在这里。
哪怕并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
眼看血迹已经大致冲洗干净,他伸手关掉花洒,越过伫立原地的青年,朝着浴室门口迈出两步。
“嗯,那我就走了。”
就在他俯身拾起被血染红的衣物,有些发愁这该怎么穿出去的时候,背后怔然的织田作之助终于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大步上前,脱下衬衫迅速裹住了湿淋淋的白毛小猫咪。
被抱进怀里的孩子身形一僵,微微挣动几下,随即投来了迷惑不解的眼神。织田作深深吸气,暂时没有心情和他解释什么,只是向着门外扬声唤了咲乐的名字。
“麻烦把毛巾和吹风机拿过来,唔,还有医药箱也一起吧。”
等到湿漉漉的长发被细细擦至半干、一点点用热风吹过,较为明显的伤口都涂上药膏,用纱布轻柔地缠裹起来,栉名琥珀才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身上没有那么痛了,吹干的头发暖洋洋的。
浓郁的困意随之而来,让眼皮往下一坠一坠,马上就要睁不开了。
他向前靠去,眯着眼睛将额头抵在织田作身上,避免自己因为意识不清摔倒。
“织田作不是很抗拒shā • rén吗,”他喃喃地问,“不会害怕吗?不讨厌我吗?”
红发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替他套上睡衣,闻言抬起手来,轻轻地按了按孩子微凉柔软的发顶。
“怪不得之前是那种反应……这么笃定自己会被讨厌啊。”
回答他的是代表认可的无言沉默。
织田作之助无声地叹了口气,直视着对方因为困意而蒙上一层淡薄水雾、几欲凝而滴落下来的鲜红瞳孔。
“不会讨厌琥珀的。倒不如说,琥珀这样的好孩子不应该轻易担心会被谁讨厌。”
他的声音放得非常温和柔软,在雾气尚未散去的狭小浴室里回荡,四下激起渺茫的回音,像是一个不必醒来的美好幻梦。
“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爱护你、珍惜你,不愿看见你受哪怕一点点伤害,面临危险时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保护你。”
“会有人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始终陪伴,始终理解,爱你胜过爱自己。”
“——会有那样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