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踪迹,但显然并没有就尾随举动而道歉的意思。
西索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栉名琥珀手捧着的鲜花,金眸之中目光闪动,让人很难揣测内心真实的想法。
“是要送给谁吗?”
依旧是惯常那种几乎在末尾处拉出黏糊糊绵长丝线的甜腻语气,青年这样问道。
虽然时隔许久之前,二人间的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面绝对称不上愉快,但真正意义上开始交流的时候,西索的态度堪称平静。
当然,前提是忽略那双金眸之中闪动着的某种东西——
虽然不知具体为何物,但是宛若深海之中的漩涡,其混沌的本质毫不掩饰,让栉名琥珀本能地警觉起来。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注视着沉默的少年,西索捏着下巴,兴致勃勃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是送人的话,玫瑰不是更好吗?”
……被栉名琥珀用看动物园里出逃的大猩猩的视线注视了一会儿,西索终于支撑不住,先一步放弃了交流。
面前之人的脑回路和普通人显然不同,这一点他之前也有所察觉。
所以说,用这种委婉的暗示方法果然是行不通的吧。
但是,还能如何表达呢?
许久之前就和旅团打过交道,或许是因为本性之中有些微相似的部分,他再清楚不过库洛洛究竟是怎样的人。
作为幻影旅团的成立者、蜘蛛们的首领,制定了胡作非为的准则并一次次践行。
毫不犹豫地说出“我的生命不是最优先的,应当存活的不是个人、而是旅团”这样的话,事实上也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将全世界视为盗贼们的游乐场,“想要的东西就去抢过来”。如果带上面具、以令人心折的姿态刻意接近某人,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后者身上有令他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说,这个人本身就是那样东西。
究竟是哪种可能呢?
但不论是哪种,库洛洛想要将面前依旧蒙在鼓中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据为己有,以谋求什么无法言说的东西……
这是明摆着的事吧。
一直拖延和自己的正面战斗,在他加入旅团之后才提及“团员之间禁止相互争斗”的规则。
明明早就打着主意将小伊亲爱的弟弟拐走,最后却把黑锅扣在了自己头上。
——即使没有以上这两点相当充分的理由,对于所有能够破坏库洛洛的计划,迫使后者认真起来与自己决斗的所有举措,西索都怀抱着最大的热情,从来不吝尝试。
面前的少年,明明是伊尔迷的兄弟、揍敌客家的次子,却和小伊仿佛是两个极端。
宛若雪山之巅终年不冻的泉水般清澈见底、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又像是毫无杂质的剔透水晶一般,所思所想都丝毫不做伪饰,自始至终表里如一。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和库洛洛对上视线的时候,无论是面部最为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那双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都说明了一点——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库洛洛的手段都相当奏效。
若是最后陡然得知了真相,那张脸庞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怀抱着这样隐秘而不可言说的期待,西索探知真相的兴趣越发高涨了。
然而对方如此的信任和依赖着库洛洛,即使自己将事实倾囊相告,少年也绝对会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好不容易二人独处,总要抓紧时机做点什么吧。
对自己在栉名琥珀眼中的形象相当有自知之明,西索没有轻易吐露任何会被归类于挑拨离间的话语,只是靠在温室的玻璃墙壁上,随手将垂到肩膀上的藤蔓拨开,注视着栉名琥珀加快脚步匆匆离去的背影。
“不觉得奇怪吗?”
他捻动着藤蔓厚实鲜嫩的心型叶片,像是在喃喃自语。
“蜘蛛除了头颅之外,有十二只脚。”
“富兰克林,派克诺坦,玛奇,窝金,飞坦,信长。这六人是最初的成员。芬克斯,侠客,小滴,库哔,剥落裂夫,这五人在之后陆续加入。那么——”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腔调,尾音在玻璃温室之内幽幽回荡。
最终消散在植物丰茂的叶片之中,只留下花瓣微微颤动的声音。
——旅团原本已经有成员十一位。
现在加上栉名琥珀和刚刚加入的西索,变成了微妙而奇特的数字。
13人。
蜘蛛有十二只脚。而现在毫无疑问,多出了一个。
谁是在团长的默许之下驻留的虚假幻影?
谁是被蒙蔽在这份谎言之中,一味沉迷于幻象的那一个?
少年的身形微微一顿,但依旧没有回头。
确信对方的确听到了自己所说,西索停留在原地,目视着栉名琥珀的背影匆匆隐没于千奇百怪的植物后面,最终消失在玻璃门后。
之前陪伴着少年的那只白猫依旧停留在原地。蓬松的大尾巴在一旁甩来甩去,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西索垂下眼睛,和猫咪一蓝一灰的异色瞳孔对视。
“我可没有说谎。”
他耸了耸肩,毫不掩饰脸上的促狭恶意。
“相比被他人直接告知,自己察觉端倪以后、一步一步发现真相……人最信任的,果然还是自己吧。”
“——到时候会作何反应,真期待啊。”
嗯,等到这边的所有事情一应落幕,究竟要不要告诉小伊一声呢?
通过炼金造物的感官听到了西索之后的喃喃自语,基本能够排除对方只是出于突然而至的恶趣味,怀抱别样的目的,说了奇怪的话。
再者而言,他所提及的有关蜘蛛人数的信息,本来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特意挑了没有其他人旁听的隐秘地点说了这样的话,对西索而言,一方面只是如后者所说,以期盼着戏剧上映的兴致坐视自己的反应;另一方面,毫无疑问是想给库洛洛找点麻烦。
……这就是所谓的搅屎棍吧。
收获了预备炼金素材的喜悦被搅屎棍西索的出现冲击得尽数覆灭,栉名琥珀捧着方才从温室挖出的蓝紫色花儿,向宫殿之中慢吞吞走去。
偌大的王宫几乎由老国王一人独享,空余的房间比比皆是。
栉名琥珀随手挑了一间充当临时使用的魔术工坊,抵达此处之后,搜集的所有素材都暂时堆积在那里,为之后的炼金术的升级默默做着准备。
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在宫殿后方的花园里撞见了库洛洛。
“下午好。”
青年率先出声打了招呼,视线从他怀中的花朵身上一扫而过。
“海滨蓝玫瑰?现在似乎很少见了啊。是国王的私藏吗?”
栉名琥珀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问了侍卫培育珍稀植物的温室的位置。喏,就在那边不远——这是刚从里面挖出来的。”
暂时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库洛洛只是笑了笑,随即转移了话题。
“看见琥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说,是在想什么呢?”
全部全部,都可以告诉我哦。
如果说是现在……
只是觉得,无论是叶片的形状或花朵的姿态都和玫瑰完全不沾边,这样一株鲜花居然的确是某种玫瑰,因而有些意料之外罢了。
而在那之前——
栉名琥珀偏了偏头,许多定格的画面从脑海中飞快闪过。
从鲜花刚刚脱离地面的根系上抖落下来的泥土、突然出现在面前挡住去路的红发小丑、转身离去之时,遍布视野之中郁郁葱葱的青翠叶片,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那个人的声音从身后不断传来,在温室之中碰撞出渺远的回音。
……除却头颅之外,有十二只脚……
究竟谁是……多余的那个?
自始至终被青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栉名琥珀从回忆之中抽身,抬起头来,凝视着库洛洛仿佛积淀着一整片沉沉夜色的漆黑眼睛。
他慢慢摩挲着花朵茎干上起伏的小刺,把它轻轻握在右手之中,好张开双臂拥抱对方。
“没有……什么也没有。”
“只是觉得,好像有点想念你了。”
在栉名琥珀的喃喃声中,那股熟悉的味道、独属于青年的气息,再次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隔着单薄的衣料,能够感受到对方心脏跳动的节奏,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这样就足够了。
从一开始,就察觉了可能存在的虚假要素。
但正如你所说,只要此时此刻的感受是真实的,又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拆穿它呢?
留在我身边。陪伴在我身边吧。
正如你曾经允诺过的,绝对不会主动离开。
即便终有一日将会消散,归根结底只是一场幻境……
栉名琥珀将脸颊埋在青年颈间,轻声重复了一遍。
“——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