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京都后、尤其是进入国教学院后,看似万事不用理会,只有风声雨声读书声,日子过的很是平静,实际上他以及国教学院一直都在风雨之中,很是飘摇。
这些天,他在国教学院读书苦修,不曾出院门一步,正如莫雨先前所说,就是要借落落的身世来历,震慑那些意图对自己不利的人物,虽然由落落主动提出,但他也表示了同意。同时,他借着国教学院的历史与复起的声势,指向无人知晓的婚约的那头,令东御神将府也不敢擅动,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来自偏远西宁的普通少年,面对京都里的高门大阀甚至是皇宫里的大人物,他已经做出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应对,感谢国教学院新生的身份,感谢所谓人品,让他坚持到了今夜。
“好个心机深刻的小人。”
莫雨姑娘的声音里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讽刺,“可惜小人物不曾见过沧海,如何懂得什么是壮阔?不曾摘下星辰,如何懂得什么是浩瀚?你终究是不懂冰雪为何物的夏虫罢了。”
陈长生骤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右手握住袖里的犀角钮,左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然而晚了。
他只觉心神一阵恍惚,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夜色下的皇宫,景物本就不如何清晰,但眼下的模糊明显有异。
一道难以言说的气息,进入他的脑海中,他忽然间有些犯困。
下一刻,他心神微凛,清醒过来。
景物已然不同,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废园里,前方隐约可见一处寒潭在星光下散着森森水意,潭畔散生着数株梅树,尚在秋时,梅枝未开,连花苞也没有,看着很是孤清。
他震惊无语,明明前一刻还在未央宫殿外的廊下,为何下一刻便来到了此间?
对方施展了什么手段,竟弄出如此诡异的效果?
废园静寂无人,远处隐隐传来丝竹声。
他转身望去,只见数百丈外那座宫殿依然灯火通明,虽看不见,也能想见其间热闹非凡。
应该是南方使团到了。
站在废园,看着明殿,他的身影显得好生孤单。
莫雨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在他的心里,而是在废园的那头,来自夜色里的某处:“看看吧。今夜你只需要当个看客,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轻松的解决。”
陈长生望向漆黑的夜,说道:“这不公平。”
莫雨说道:“这么幼稚的话,不应该从你这么阴险的人嘴里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陈长生说道:“这么幼稚的话,不应该从传说中的莫大姑娘嘴里说出来。”
莫雨认为他关心这整件事情公不公平是很幼稚的事情。
他认为莫雨这种看法才是真正幼稚的事情。
这不是语锋相对,而是对世界的看法不同。
莫雨的声音很冷漠:“公平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昭明学士在冤狱里被冻死的时候,应该不是这样想的。”
昭明学士莫文山,大周朝一代文宗,在先帝晚年时得罪宫中权贵,蒙冤下狱,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被酷吏拖出囚房,泼水冻死,莫府男丁尽数被杀,唯有一个孙女侥幸活了下来。
莫雨,就是那个孙女。
夜色里骤然响起莫雨寒冷而愤怒的声音:“大胆小贼!”
陈长生说道:“天下人说天下事,何须胆大?”
听到这句话,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
“是的,这确实不公平,但你太渺小……和这座宫殿比起来。要对抗魔族,人类需要团结,需要新血,为此,无论我大周还是南方诸派,都不遗余力,所以才会有青藤宴,才会有大朝试,才会有……她和秋山君的婚事。”
莫雨的声音渐渐平静,说道:“当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喜欢徐有容,器重徐有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秋山君才能勉强配得上她,那么,她便只能嫁给他。”
陈长生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要离开这片废园,去未央宫。
他知道自己想在莫雨这种传说里的人物面前离开,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片看似孤寂无人亦无围墙的废园,想要出去肯定很难,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那颗钮扣弹向地面。
这颗用犀牛角制成的钮扣,是极珍贵的法器千里钮。
落落将千里钮孝敬给他之后,同时也教会了他使用千里钮的方法。
一道轻烟生起于废园,陈长生的身影消失无踪。
但下一刻,他的身影便重新回到了原地。
寒潭依旧,梅树未颤。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唇角有道鲜血缓缓淌落。
废园四周有道极其强大的屏障,甚至要比那夜在国教学院,那名魔族强者施展出来的烟罗更强大。
大周皇宫,果然非同寻常。
莫雨想他留下的地方,果然不普通。
哪怕看着只是片废园,依然离不得。
……
……
“你有什么,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所以,放弃吧。”莫雨的声音平静的令人心寒。
陈长生抬起头,举起右臂用袖子擦掉唇角的鲜血,望向夜色里的宫城,望向已经生活了数月却依然陌生、难以亲近的京都,看着生活在这里的看不到的所有人。
“其实,我真的是来退婚的。”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如平常那般平静:“她是你们所有人、包括圣后娘娘都喜欢、看重的凤凰,但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娶她,我……真的是来退婚的,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相信。”
夜色里一片死寂,废园依然清冷,像极了他此时的神情。
他是来京都退婚的,在东御神将府里,他说了两遍,今天,在皇宫废园了,他又说了两遍。
是啊,为什么始终就没有人相信呢?
就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真凤转世,而自己只是个没有修行的普通少年?
“我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清楚,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件事情非常重要,比婚约重要,也比我来到京都后受到的这些羞辱挫折加起来都重要,所以我不在乎。”
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着寒潭对面的夜色,说道:“但你们做了很多无谓的事情,不断地提醒我,我有一个未婚妻,她要嫁给别人,直到先前这一刻,你们还在提醒我……”
“好吧,我必须承认自己开始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