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一直抖一直抖。他想呼喊,但喉咙干沙沙的完全说不出话来。腿软得又想跪下,他勉强用手扶住窗框支持着身体。窗框上的油漆还没有完全干透,触手处软软腻腻,竟被他扒下一层皮来。
他要逃走。他必须走。再呆下去他一定会死掉。
这是他现在脑子里的唯一念头。
不,他并不害怕,他只是想离开。
时间的大坝就要决堤,他需要赶在那之前离开,然后就可以安全。
他开始奔跑。
他觉得自己在奔跑。
两只脚拼命跑动,跑得那样快,快要飞起来了。
大坝开始崩裂,无数的影像象高压水龙里的水一般从豁开的裂缝里标出来。接着便是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过去的时间追过来,掀起巨大的浪涛,怒吼着朝他当头压下。
然而他已经解脱了。
就在那一声雷鸣般的轰响声中,陆地变成了海洋,而他成功地飞了起来,飞翔在蓝天上。
巨大的狂喜席卷了全身,他轻飘飘地在天上飞着,俯视着时间浪潮里那些破碎的影像:
他温婉的母亲,喝醉酒的养父,满脸厌恶、一口一个“贱货”责骂他的继母,来自山下老师的鞭打和温情……
那张苍白的、寂寞的面孔再度自浪尖涌现,象死去的月亮,漂浮在幽暗的海面上。
他的主人,他的仇人。
风间忍。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把那个人从死亡的海浪中捞起。便在这时,那张面孔突然变成了一只深褐色的德国牧羊犬,从海里窜出来,向他扑来。那狰狞的狗脑袋往他眼前一凑,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带着腥味,直冲他的面庞。
他终于不可遏制地狂叫起来,身体象断了线的风筝,被风浪抛向到不知名的远方……
身后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将他带回现实世界。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牙齿格格打颤。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惊叫,一如自己的双脚仍然停留在原地。
窗外残阳如血,往事汹涌如潮。
那些记忆的碎片,象散落了一地的珠子,此刻终于找到了连接的细线。
他不能忍受,却不能不忍受,因为他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完全迈不动步伐,只能僵立在窗前,任由恐惧象蛇毒一般一点点地蔓延。
夕阳仍挂在那里。海鸟也仍然维持着同样的姿态,翻着白眼,冷冷冷冷地嘲笑着他。
他陡然醒悟,那并不是真实的景象,只是一个巨大的布景板,矗立在窗外。
夕阳、海水、杉树,所有的影像都很逼真。只有那只海鸟,笔调甚是呆板,象只肥肥的鸽子,无精打采地悬挂在云霞间。
但这些影像都是假的。
真实的只有那亘古不休的海浪声,和带着潮湿咸腥味的海的气息,仍不断地从虚假的布景板后飘过来。
他一时仍不能回魂。
昨天和今天,幻觉与现实,在他面前交错出现。
面前是假的黄昏,是布景。而这布景背后是真实的黄昏,真实的海浪。他被这些念头弄糊涂了,恐惧稍微减退了一些,可以搜集一些力气艰难地转身。
清孝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百感交集,忍不住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想跑过去抱住清孝,想躲进那温暖的怀里寻求安慰,想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告诉对方,自己有多爱他。
可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舌头僵直发麻,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他只能停留在原地等待,等着清孝走过来抱他。
但清孝并没有过来。
看着他的眼神竟是异常冷漠,或者不是冷漠,是某种他分辨不出的情绪。但他知道,那情绪都是因他而汹涌。
——那眼神让他发寒。
是过了几分钟,还是过了几个小时?他已经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