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医生检验病人一般的目光挑剔地审视着自己,浴室里水汽氤氲,一会儿便又糊住了镜面,原本敏锐清晰的轮廓,被水汽柔和淡化,再度模糊了形状。那个冷淡矜持的浅见羽不见了,镜中人妖媚的体态和因长期逃离阳光而形成的苍白的身体,无可回避地逼近,放大。
那一身肌肤对于男人来说显然过于白皙细腻,或许是被热水浸泡久了,隐隐泛出粉色。被水汽迷朦的镜子一映,白得几乎透明,就像灯光从磨砂玻璃罩中透出光来。
羽凝视着镜中的人影,他的虚弱,他的孤单,他的恐惧,他的羞耻,连同他破碎的灵魂……都被映照得纤毫毕现,反而本应实实在在的肉体,倒象是完全虚空的。
被镜上水雾柔化得恍惚迷离的肉体,过于轻盈单薄,给人以极不真实的感觉,仿佛飘动的窗帘在镜面上投下的一抹幻影。
但是,生命……生命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生命应该是一种更沉重、更严峻的东西,不会象水雾、日影、或者蝴蝶的翅膀那般轻盈而虚幻。
生命是向下的,更接近于泥土,而不是天空。
羽上前一步,抹去镜面上的水痕,对里面逐渐清晰起来的人影默然微笑。他在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多年以前的风间忍,也曾经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深夜,对着镜子沉思过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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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孝走进客厅的时候,正看见羽披着浴袍坐在窗台上,浓黑的夜色勾勒出他俊美得有些苍凉的轮廓,手里拿着一杯红色的液体,出神地望着天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孝有些紧张,嘴唇发干,走过去道:“有点口渴,能给我喝一点么?”
羽偏过头看着他,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他。清孝尝了一下,不禁松了口气:“你喝的是果汁啊,我还以为你在喝酒呢!”
羽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为什么?你以为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清孝注视着他,忍不住道:“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抬腿也坐到窗台上,一手揽住羽的肩头,道:“我想过很多种情况,也许你会对他狠狠报复,抽他一顿鞭子,也许,也许……”
羽淡淡地接口道:“也许我会跪倒在他脚下,又叫他主人。”
清孝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嗯,我是说,如果真发生这种事,那也不是很难理解……”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羽,神色有些古怪,道:“没想到你还真是说到做到,话说完了就动手杀了他,本来一直在担心,想着要过45分钟你不出来我就进去看看,结果你半小时不到就出来了,还一身的血……”
羽一笑,也不说话,自顾自地从他手里拿过杯子,将残存的果汁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茶几上,不经意地道:“那人死了吧?死透了没有?”
清孝身体一僵,没有立即答话。
羽察觉出不对,立即回身看着他,目光平静冷淡,霍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
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之下,清孝竟连说谎也不能,苦笑了一下,道:“他死了。不过……”
羽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他,清孝吐出一口长气,有些不甘心地道:“他说,他是自杀的。”
羽微微一震,目中露出询问之意。
清孝沉默片刻,低声道:“最致命的伤口刺在颈动脉上,我想,是他自己刺的。”
羽面色大变,哼了一声,在客厅里走了几步,忽然一拳打在墙壁上,恨声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配杀他么?死都要死在自己手上!这个……这个混蛋!”
激怒之下,将桌子上放的一叠报纸全部扫到地板上去,余怒未息,恨恨地扶住桌子边缘,不住喘气。
清孝怜惜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默默地走过去拾起报纸摆放整齐,扶住他的肩头,感觉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心中甚为激动。
清孝把头靠过去,用带着些胡茬的有些粗糙的下颌摩擦着羽的肩头,待得他略微平静下来,小声道:“其实,我觉得这样的结局不坏。他肯自杀是最好不过,你手上不用带人命。”
羽推开他,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孝叹息一声道:“我杀过人,知道shā • rén的感觉并不好。我怕你以后后悔,但又拦不住你……现在不是很好?麻烦解决了,你也报复过了……”
羽大声道:“这叫什么报复?那个混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戳我的心窝子,让我难受万分,可我说的话他根本就不当回事!我想杀了他,我一直都想杀了他……可是最后他是死在自己手上的!你叫我怎么能甘心!”
他气愤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一只被困入囚牢的兽,苍白的面容微微透出红晕,喃喃地道:“他看不起我呢,清孝!他觉得我还是那个跪在他脚下的奴隶!这混蛋!”
清孝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不待他反应过来,一个迅猛灼热的吻就落在他的唇上,堵住了所有还未出口的话。
那吻是如此凶狠热烈,充满侵略性,昭示着主人强横霸道的占有欲。清孝毫不客气地在羽的双唇上辗转吮吸,令他几乎窒息,最后还用牙齿警告性地咬了他的下唇,才恋恋不舍地把他放开,低声道:“好了,别说了。那个人已经死了,事情已经结束,现在别再想他了,你该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是我要跟你过一辈子,不是他!”
唇上还残留着对方牙齿留下的细微尖锐的痛楚,羽有些失神地道:“清孝……”
清孝叹息一声,看他的眼神极是复杂恍惚,轻轻地道:“不管你怎么想,shā • rén是犯罪,你没有这么做,我很高兴。”
他顿了顿,有些艰涩地道:“如果……如果那人也有这种想法,倒算他做了件好事。”
羽本已平静下来,此刻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他会有那么好心?”
清孝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很久,慢慢地道:“他留了一行字,说对不起,但他不后悔。”
“对不起,但不后悔……”羽喃喃地道,唇边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笑意在扩大,其中的嘲讽之意也越发浓烈,眼角向上斜斜挑起,说不出的魅惑与风情:“于是你就觉得,这算他的真心悔悟了?”
清孝看得有点发呆,吃吃地道:“那个……我只是觉得有义务把他留下的信息完整地传达给你……”
羽默然片刻,抬腿坐到桌子上,好整以暇地道:“嗯,他说对不起,很好。他夺走我的事业、财富、尊严之后,还能够说声抱歉,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