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明要是这么说,茹娘就明白了。
她已经明白,为何这个男人一开始的出场,会那样瑞气千条、金光万丈,散发着闪闪的财气光芒。
当初,在叶争流告知茹娘,她已经请托了一个朋友前来保护她时,茹娘心里对于“雁山沈飞明”的概念,尚且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叶争流采取了最简洁、最直白的描述方式。
她对茹娘说,满街男人她随便看,里面胸最大的那个就是沈飞明。
茹娘:“……”
一开始听到这个描述的时候,茹娘还以为叶争流是在开玩笑。
直到七日前的上午,楼中侍女忽然前来请示茹娘,说是楼下有一位郎君不肯离开,执意要点楼主您的花牌,不知是不是来找茬的。
茹娘闻言,当即高梳发髻、曼整妆容,抚一抚手腕上三四只细细的白玉手镯,听它们轻撞出一串泠泠声响,又拨动了自己腰间悬挂的一串葡萄石榴银纹香囊。
还没有走下二楼的拐角,茹娘就已经听到下面传来的动静。
那个前来找茬的男人,倒出乎意料地有着一把好嗓子,闻声如同清风朗月,听起来一点不像是会主动难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们的那种人。
他似乎挟着几页纸张似的东西,将其拍在了桌案上。
“玉人难求,三千两不够,也是理所应当。我便再添三千两,不知可否能求见一面茹娘姑娘?”
楼中姑娘皆是讷讷不语,不敢替茹娘应声。那男子便又是一笑:“好,那我就再加——”
数目尚且未曾报出,就先被茹娘一口打断。
她慵步踱下楼去,佳人未至,柔声先扬:“还请客官稍安勿躁,您要茹娘相陪,茹娘这便来了。”
在现身之前,茹娘心里已经做好了数种准备:自己一不出名,二没有过人美色,他却宁可花费六千两银,也要见自己一面,恐怕来者不善,是敌非友。
但在见了这个男人以后……
说来惭愧,茹娘心里当时确实只剩下一个念头:好大!真的好大!怎么会这么大!
那两片麦色的胸肌宽厚饱满,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几乎在入眼的瞬间,便令旁人呼吸一窒。
若是有人敢伸出手去,在那段胸膛上按压一下,除了温暖紧实的皮肤触感,也必定能够摸出大块肌肉特有的弹手之感。
直到此时,茹娘才明白过来,原来叶争流那句“胸特别大”并非一种调侃的说法,而是完全的写实。
既然如此,那他上门点了茹娘的名字,就不是为了前来寻仇,而是要找一个能够留下的借口,以便日后对茹娘施行保护了。
既然有银票,不赚白不赚。茹娘款款而来,对着沈飞明熟练地应和了几声笑语,又腰肢一转,柔媚地请他上楼细谈。
顶着一片“这客官出手好生大方”和“楼主今日艳福真是不浅”的目光,茹娘亲自将沈飞明引入自己位于顶楼的寝居。
那时她对沈飞明的为人尚不了解——沈飞明虽然是叶争流的朋友,可她却也只是叶争流的下属。何况茹娘经年沉浮红尘俗世,难免对世上男人冷眼相看。
寻常男人来了芳华城,不会升起神女之思的,只怕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
在茹娘的预判之中,沈飞明也不会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最多就是看在叶争流的面子上,这个男人愿意绷住;或者他以为这种事没有什么,所以压根不必收敛而已。
但无论沈飞明如何做想,茹娘总要好好招待对方。
有没有真正招待并不要紧,只要让对方觉得自己被好好招待,这便成了。
茹娘垂下眼帘,再次抚了抚手上玎珰作响的一串白玉细镯,用栀子、忍冬、桂花给香炉里合了一捧馥雅微甜的开兰香。
再抬起头来时,她还不等说话,就先为沈飞明的表现震了一下。
——原来这男人不知何从时起,已经规规矩矩地把两片衣襟拢好,原本大敞着的健硕胸肌,如今全被衣料覆盖。
沈飞明正襟危坐,把自己包得就剩一段脖颈露在外面。要是有不知情的人来了,可能会觉得他才比较像那个被拐骗进花楼的良家少女……哦不,妇。
茹娘:“……”
茹娘见过的怪人多了,因此只是温柔一笑,也不上前去近沈飞明的身。
她替沈飞明端来酒壶杯盏,得了此人一声道谢。紧跟着,茹娘又柔声问道:“有酒无乐,也是扫兴。不如我拿来琵琶,为您弹奏一曲如何?”
沈飞明听了,当即兴致勃勃地拦下茹娘。
“阿妹别这样。又喝你的酒,又要你唱歌,未免太不好意思了。既然你请我喝酒,不如我唱歌给你听吧。”
茹娘微微一愣,迟疑道:“不敢当您一声‘阿妹’。”
沈飞明对叶争流的称呼是“小阿妹”,这个茹娘还是知道的。
沈飞明听了这话也是一愣:“你不喜欢吗,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皱起眉头仔细地想了想,终于一拍大腿:“要不然的话——我叫你‘老妹儿’?”
茹娘:“……”
茹娘百依百顺,茹娘温柔似水。
百依百顺的茹娘很是艰难地回答道:“……您愿意怎么叫妾身,就怎么叫吧。”
沈飞明哈哈一笑,倒没几乎重复那个把茹娘雷得炸毛的称呼。
他从桌上抽了根筷子,很有节奏地敲打起一只银杯,扯开嗓子便唱了起来。
那歌声慷慨激昂,直抵云霄,好像是一百头骡马在同时嘶叫,又像是满旷野里跑丢了一千只肥羊,把赶羊的狗气得呜呜狂吠一场。
茹娘听着听着,按在膝上的手指便不自觉地将布料抓成一团,眼中也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