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现在会这样问自己,那就说明他其实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
——安室透就是自己的同期。
视野尽头豁然开朗,海底通道的尽头,是巨大的圆形展厅,在他们的头顶,玻璃幕墙之上,成吨海水替代了蓝天,阳光从海水中折射而出,七彩鱼群缓缓跟着潜水员盘旋,做着精彩的巡游表演。
通过这冗长的沉寂,姬野凌已然知道了答案。
他顺着人流停下脚步,眼神闪了闪,仿若无心的自言自语低喃道。
“那么……我同他,谁又更重要呢?”
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走向对立,
如果有一天我和波本之间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
那么你会希望那个人是谁。
姬野凌抬头仰望头顶不存在的“蓝天”。鱼群像厚重的云一般从他的视野上空飘过。
海天之下。他和萩原研二站在拼接成圆形图案的地砖上。中间一道细细的缝隙像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越过的隔阂。
即使站在同一处地方,即使交过同一群朋友,即使每天一起去上班,他们的心也始终不在同一处。
如果想要靠近,就要披上伪装的外壳。
这是错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姬野凌非常清楚这一点。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抓了起来。温暖掌心沿着冰凉的手背滑过,粗粝疤痕摩挲过肌肤的触感分外分明,萩原研二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没有回答刚才那个幼稚的孰轻孰重的问题,而是轻轻晃了晃姬野凌系着气球绳的手臂,连带着身后的小虎鲸也跟着晃了晃。
“你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吧。”
“逆戟鲸。”
姬野凌不解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虎鲸的学名。
“它们是群居动物,是海里凶猛的猎食者,也是智商最高的动物。”
“我刚才买气球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你很像一只掉了队的小虎鲸。”
“即使努力发出鲸歌也收不到回应,即使努力去寻找也找不到自己的族群。”
姬野凌静静的看着他,安静而认真的听他说出来的一字一句。
“虽然这趟旅途很漫长也很辛苦,但是你会拥有自己的归宿的,世界上一定存在某个地方,是你的归宿,总会有人在那里等你。“
这是萩原研二送给姬野凌的祝愿。
同是否会与自己在一起无关。同他的归宿究竟是不是自己这里也无关。
即使日后毫无关系,归于路人,他也仍然希望姬野凌的前路一帆风顺,平平安安,不会永远孤独下去。
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太过矫情,又或者现在的气氛有些古怪,于是萩原研二打算开个玩笑,缓解一下这明显不太对劲的气氛。
“我都送了你礼物,你是不是也该回个礼给我。“
他笑着指了指漂浮的气球。
姬野凌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吗,现在去买一个水族馆纪念章都行。“
萩原研二有点受伤,非常受伤。
老实说,直到提出这个要求的那一刻他都自信的认为自己不会被拒绝。
姬野凌垂下眼,又缓缓摇了摇头。
他没有什么可送的了。
现在的自己已经什么都送不出了,也什么都不可以送出。自己不应该在萩原研二的世界里留下任何有形的痕迹。
他唯一能送出的,干净的礼物。
是七年前自己的一天。
———那个尚且没有全然步入黑暗时的自己,所拥有的所有坦诚热烈以及一腔少年心性。
他希望萩原研二能理解,但又不希望他理解。
而这份礼物,他已经送完了。
于是姬野凌定定站在原地,再度摇了摇头。
海水是蓝的,像是天空。水波漾开,波纹泛起。
姬野凌的眸子闪烁,眼底像是金色的海,有风拂过,潮涨潮落。
他沉默的凝视萩原研二,表情温柔又坚决。四周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海水搅动起的波纹反射在白瓷砖上如同流动的光影。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好,又或许是因为姬野凌现在的表情让萩原研二产生了一丝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如水一样,从指间不受控制的流走。
他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不受控制的张开了嘴。
“小凌,其实我……”
阳光从水层中漫过,如同滴落在水中的黄金。
“……”
萩原研二未说完的话语被封在了嘴边。
喧嚣的人群之中,姬野凌向前迈近一步,微微踮了踮脚,竖起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边,指尖的冰冷枪茧摩挲擦过柔软唇畔。
嘘————不要说出来。
他望向萩原研二的眼睛这么说道。
明明姬野凌没有用力,但他却再也发不出一言。
时间好像停滞在了这一刻,在这一个眨眼之间却又漫长如整个世纪岿然崩坍的时间里。
时光在无限倒退,从这一秒开始疯狂向后倒转。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走过很多格子的时钟向后拨动。
萩原研二分不清这一刻站在他眼前的人,到底是七年前他从公寓里带出来的少年,还是现在的姬野凌,他们的身影重合交叠在一起,尽数化为身前的这个人。
他望向自己琥珀色瞳孔清澈明亮,在水波反射下犹如一轮破碎的太阳。
沉入水底的太阳。
“——听我说。“
姬野凌的声音轻到如同不真实的梦呓。
四周围绕的人潮乍然爆发喧嚣喝彩,似乎鱼群表演达到了一个高潮。
在人声鼎沸却又仿佛四下无人的这个瞬间里。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吐出一个单词。
“Suki。”
这句话现在的姬野凌是没有资格说出来的,但是十六岁的姬野凌可以。
———十六岁的姬野凌很喜欢过去的你,也很喜欢现在的你。
他很……感谢你。
明明是无声的唇形,却犹如带着惊雷炸响在萩原研二耳畔,激起千层浪涛。高耸的崖壁在这一刻轰然崩溃,竖起的防线划定的距离溃不成军。
“你说什么——!“
他难以置信的重复追问道。
砰!的一声巨响,
玻璃碎裂,水花四溅。
“啊—————!!!“
拖长了音的刺耳尖叫声遥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