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院中歇着的寒水居的护卫们,只听得从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还没有回头,那些佃户们的声音已争先恐后地传了进来。
“今早的那位小哥,来我家吃饭吧!午饭后我们一起去田里,行吗?”
“护卫大人,早晨多有得罪,这时候都到了饭点,不如去我家吃饭?下午去地里,行不行?”
“大哥大哥,俺们家今日炖鸡呢!大哥来俺家吃饭行不?下午咱们一块儿去种地!”
……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但所有人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全是来邀请吃饭。
此刻在院中的护卫们也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眼前这群人难道不是早上才拒绝了他们的佃户吗?怎么这时候都主动来找自己?还说什么一起种田?
护卫们的心情,也很复杂。
这一头的喧闹也隐隐约约落进了铁锤家的院子中,赵禾这时候已经坐回去,听着耳旁被风带来的这些声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铁锤娘子心细,就冲着刚才赵禾和自家相公的那些话,她将今早在田埂上发生的事猜了个大概。铁锤娘子给赵禾盛了一碗青菜汤,笑眯眯问:“小姐刚才就是故意的吧,让大牛他们去找那些护卫大哥们。”
大牛就是刚才其中的说话的佃户之一。
赵禾眼里带着几分狭促,“反正我们会在田庄上停留好一段日子,护卫闲着也是闲着,能一起干活儿,这不挺好的吗?”
当日下午,赵禾走在田埂间。她实验的秧苗已经栽种了下去,这时候就带着九娘在附近走了走。
可能是因为经过了今日中午的事,众人发现其实自家这新来的小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不容易亲近,相反的,能将自己的护卫都借出来帮着他们种地,这样的小姐,分明就太好说话太好亲近。
所以,当赵禾走到附近的田埂时,就有佃户主动跟她热情挥手打招呼,“小姐!今晚上俺们家里吃饭吗!俺家的饭可香了哩!”
赵禾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那小肩膀都忍不住抖了抖,拍着胸口,这才转头看着刚才冲着她热情邀请的黑脸大哥笑了笑,今晚就先算了,她中午才跟铁锤娘子约好了今晚在家里**蛋羹。
赵禾婉拒了对方的邀请后,后者像是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又道:“那小姐明日来俺家里吃饭吧!俺媳妇儿做的水煮鱼可好吃了!小姐来尝尝!”
这热情,赵禾还真是推脱不掉,最后只能笑着答应。
路过了刚才黑脸大哥的那一片田地,赵禾越想越好笑。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前两日田庄上的佃户们在看见自己时的拘谨,只不过像是现在这样的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弯,也是她当初在安排南越等人去田里干活时没想到的。
就在赵禾想跟九娘说说时,忽而这时候,她耳边再一次炸开来一道万分洪亮的声音——
“小姐!小姐!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啊!”
赵禾刚放下去的小心脏,这时候就被这一嗓子嚎得瞬间又提了起来。
好家伙,敢情她田庄上的佃户的热情,都是看看谁比谁喊得响亮吗?
赵禾拍着胸口,刚想转头解释自己晚上已经跟铁锤家的娘子约好了,结果这时候在另一边田里的佃户也站了起来,还跳着冲着她招手,就担心她看不见一样,高声喊着——
“小姐!我娘子做的饭更好吃!小姐,今日来我家吃饭吧!”
赵禾:“……”
虽然佃户们是真对自己有一颗“盛情款待”的心,但赵禾怎么就从这些热情的声音中,隐隐约约自己好像一下变成了十足的干饭人?
等走完这一圈,赵禾转头看着九娘,那张小脸看起来有几分无奈,又像是觉得好笑,“九娘,今日田庄的大家是不是都太热情了?”
九娘眼中也带着笑,这些淳朴的庄稼人都是想感谢赵禾的帮助,只不过因为前些日子都还一点不了解赵禾,生怕自己在赵禾面前说错了什么话引得她不快,但今日大家都看见赵禾还能笑嘻嘻地跟铁锤娘子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她还将护卫都借给佃户们,让护卫下农田帮忙,就这些小事情,却很难不让田庄的大家心里欢喜。
“是啊。”九娘回着赵禾的话,“估计小姐这个月都不用在自己家里吃饭了,今日这邀请,都能排到月末。”
赵禾笑出声,最后没忍住,小声跟九娘嘟囔着:“就是声音太大,今日好几次我差点都被吓得摔下田里。”
九娘一想到先前赵禾冷不丁就被田里传来一道声音吓得一激灵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
从前在王府中,可没有谁有这样大的嗓门,她家小姐一时被吓到,也是稀奇体验。
“明日我们去一趟临安吧,来了这么久,还没去见瑶娘,我有点想她了。”赵禾说。
九娘点点头,“上次小姐说还想去看看铺子,明日去了善堂,正好一起可以看看。”
自从在蜀中时开始买地,赵禾就计划了开米粮铺子。靖安王府那一大家的人又不需要她操心,如今买了这么多的良田,一年收成也不少,赵禾就计划着卖出去。
铺子的名字跟田庄一样,就叫“国营大米”,毕竟是从“国营田庄”出来的粮食,自然就是“国营大米”。
第二日,赵禾就带着九娘去临安城。
临行前,南越还想劝说赵禾能带着自己一起去,结果赵禾很认真开口说:“南越你现在是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午饭,别耽误时间啦。”
听见这话的南越整个人直接给僵在了原地。
明知道赵禾的话很没道理,但事实又偏偏有点像是赵禾的那样,让他在短时间里想不到任何言词来反驳。
上了马车后,赵禾才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刚才南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极了。
九娘在一旁看见后,眼底也于酝着浅浅的笑。在九娘看来,这样的赵禾可比前些日子看着要明朗很多,前段日子也不知道她家小姐究竟怎么回事,坐在马车上也闷闷不乐,问她只说没事,九娘问南越时,南越也回答不上来。
看着现在赵禾,九娘才放心了很多。
临安城里如今很热闹,当赵禾进城后,便就听见集市上传来的闹嚷声。
赵禾直接去了善堂,如今在善堂门口值守的护卫可都是不认识赵禾的,看见她带着从马车上下来,还带着帷帽,有护卫好心道:“小姐,我们这里是善堂。如果您有什么需求,请到门口那处亭子登记,才能进去。”
赵禾:“我找人。”
护卫:“请问您找谁?”
赵禾刚想开口,不料就在距离她不远处,刚才护卫给她说的登记的小亭子里传来争吵声。
赵禾话音不由一顿,而这时候比她反应更快的是在守在善堂门口的护卫,已经有一人冲了过去。
赵禾想了想,也抬步朝着亭子走去。
那亭子看起来也是临时搭建的,地方不大,现在周围已经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赵禾还没走近,就已经听见了争吵声。
“我女儿不可能被你送你善堂!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我女儿跟了你,难道就是让你顺手将人扔进这善堂吗!你,你欺人太甚啊!”
说这话的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他手中拽着的是一看起来不过跟赵禾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现在那小姑娘脸上又惊又怕,看起来有些可怜。
男子这话一出,立马引起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们的兴趣。
“啊?什么人?把自己老婆送来善堂?”
“就算是人家善堂好心,但是人家善堂也不是冤大头吧?还帮你养老婆?”
“哎哟,这年轻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怎么能干出来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
善堂在亭子里登记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听到这里时,也开口道:“这位公子,若你想送来我们善堂的这位女子真是您的夫人,那也需要经过她同意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只是男子想摆脱身边的麻烦,就将女子强行送来善堂,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我夫人。”这时候,在人群中央的男子开口。
赵禾在听见这道在自己记忆中有些耳熟的声音时,眼睛顿时微微瞪大了。拨开人群,赵禾跻身到了前面,有点愣怔地看着眼前一身石青色长袍的男子。
那男子看起来的确像是刚才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的那样一表人才,让人只看一眼,定也有不少人会心生好感。浓眉大眼,是很周正的相貌。仪表堂堂,腰间挂着玉佩,看起来价值不菲。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抛弃自己妻子的男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矮个子的男人不满极了,脸色看起来异常愤怒,他转身看着周围的人,大声问:“各位父老乡亲,我闺女昨日才跟了他,今日却要被这男子扔来善堂,这简直还有没有天理了!”
石青色长袍的男子听见这话时,眉头不由一蹙,“昨日我是买下了她,但……”
“大家听听,大家听听!他承认了!”青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那矮个子男人情绪激动,“昨日这位公子带走了小女,我原本以为他会善待小女,就算不是妻,至少也是妾,可万万没想到,才短短一日,他就厌倦了小女,要将人送来善堂,你们说,这样的人,是不是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周围的讨论声更大,差不多都是指责在场的青年男子。
后者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恼,“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昨日是你在街头要卖了这小姑娘,我将人买下,因为昨日太晚,善堂已关门,我才在今日将人送来。这姑娘跟我并无婚约,她一小姑娘总不能无名无分跟着我,来善堂若是能学到本事,出去后能自己谋生,这怎么就不行?”
开始青年男子一直没什么机会开口,他一讲话就被人打断,如今他解释完后,周围围观的人,顿时变得更热闹了。
矮个子的男子一听,忽然将自己的女儿推向那青年男子,“我不管,我昨日卖她,就是嫁她。反正我女儿已经跟了你一晚,说什么都是你的人,我这个当爹的,绝不可能让她去什么善堂。你可别想吃了不认账!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那小姑娘蓦然被亲爹推进男子的怀中,那张小脸上已经快要红得滴血,她很想从对方怀中出来,可自己亲爹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让她不敢动半分。
人群里说什么的都有,但无人知道昨日两人之间的买卖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指责买女儿的青年人,也有人指责卖女儿的男子。
看到这里的赵禾,忍不住站了出来,“你这是想强买强卖?”她看着那矮个子短襟男子道,“这位公子都说了,你是卖女儿,他只是买主,怎么人家就一定要娶你女儿?”
“关你屁事!”矮个子的男人没想到看热闹的竟然还有多管闲事的人,又见赵禾是个好欺负的小娘子,于是冲着赵禾凶巴巴道:“你难道是这男人的相好?小小年纪,伶牙俐齿……”
不过这话还说完,这人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九娘出手很快,那瞬间几乎都没什么人反应过来,九娘就已经站到了赵禾身后。
刚才也想开口阻拦的那男子胡说八道的谢长珣,被眼前的情况弄得也是一愣。他其实想告诉跟前帮自己讲话的小姑娘不用这样,免得连累了她。结果九娘一出手,谢长珣还没来来得及开口。
“随随便便开口就想给人身上到污水,你是刷恭桶的吗?”赵禾不客气说。
“你!”矮个子男人被气得发晕,也可能是刚才的九娘手劲儿太大,现在打得他脑袋发晕。
赵禾在帷帽下瞪着眼,“你什么你?难道我说错了吗?既然现在大家争论的焦点是昨日你卖你女儿时,究竟只是卖,还是给她找个丈夫,那就问问昨日见过你卖女儿的人,不就真相大白?”
围观的群众听见赵禾这话时,不少人纷纷点头,“对,这小娘子说的没错。既然你们一个说是卖女儿,一个说是找女婿,那就问问昨日看见你们的人呗!”
矮个子男人的脸色难看,“找人,你说得容易,你知道临安城是有多少大吗?想找到昨日的人,你别妄想了!”
赵禾:“只需要一个时辰,我就能将人找出来。”
“一个时辰?”矮个子男人显然不相信,“怎么可能?”
赵禾:“那你敢赌吗?”
矮个子男人还没回答,围观的人群已经起哄。
“赌啊!如果不同意,那就是心虚了吧?”
“我就看着年轻人长得贼俊,怎么可能做把老婆扔到善堂这种没良心的事哟!”
……
矮个子男人心里一横,“好,那我们就赌。若是一个时辰后,没有找到人没有消息,那他今日就必须娶了我女儿!”
赵禾却没上当,“没有找到人的话,那就是既不能证明这位公子的话,也不能证明你说的话。既然如此,他凭什么要娶你女儿?我看你该不会是看上了别人的家产,想要用强买强卖的办法,接近他吧?”
赵禾这话还真是说到了矮个子男人的心头,他本来是临安城中一家客栈的掌柜,原本这两日他新娶进门的夫人生了小孩,是个男孩儿,夫妻两人看着在家中没什么用的赔钱货女儿,就想着把女儿卖出去换一笔银子,到时候给儿子做几身新衣,那也是极好的。
结果遇见了谢长珣在客栈中住了好几日,这几日他就观察到对方出手大方,估摸着这年轻人家中一定很有钱。昨日卖女儿,原本在谢长珣回来之前,已经有旁人出价,不过掌柜的心里已经有别的盘算,压根就没卖。掌柜只想将人卖给谢长珣,这样的话,若是自己女儿成为谢长珣的小妾姨娘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捞一笔钱。
只是他算到了谢长珣心软,买下了他女儿,却没想到谢长珣还真是正人君子,不仅仅昨晚没把人收了房,甚至还在今日早上,想要将人送来善堂读书识字。
这当然是不成的!
没有进谢长珣的家门,那他想要用过女儿捞钱,这可不就成了泡影?
也不知道这时候赵禾的话是有意还是无意,矮个子的掌柜一时间异常恼怒,“怎,怎么可能!”
赵禾也懒得在时候跟他继续争辩,“那就先把昨日在场的人找到,我们再说之后的事。”
反正她心里是绝对不相信身后的青年男子会是随随便便在路上买了女子当媳妇儿,还转头将人抛下的人。
矮个子掌柜没了异议。
而谢长珣看着眼前的状况,也只好点头,他有些无奈,原本他是真不想旁人搅和进这事儿,可没想到,还是连累了别人。
赵禾微微一笑,她看着刚才过来维持亭子内的秩序的善堂护卫,开口道:“把李青在或者你们善堂另一位女管事叫出来吧。”
护卫一愣,他想说平常人也不是想见他们东家就能见的,可大约是刚才赵禾气场太强,让他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在等人的过程中,谢长珣微微叹气,走到赵禾身边,低声道:“姑娘不必如此,今日之事……”
“本来就是他想赖上你。”赵禾有些生气道。
她这样子,跟刚才跟人对峙时完全不一样,话语间带着几分气闷,很是有情绪的样子。
这语气让谢长珣一愣,心头那种熟悉的感觉顿时又弥漫上来,他看着赵禾那顶挡住了脸庞的帷帽,“小姐就这么信任我?”
赵禾“咯咯”一笑,“对呀,我当然信你。”
谢长珣:“……”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看见面前的赵禾忽然转身,面对着他,偷偷掀开了一点帷帽的边缘,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顿时落进了谢长珣的眼睛里。
“表哥。”赵禾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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