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陈素水离开店铺后,看着赵禾问。
他以为赵禾在临安城乐不思蜀,忘了要回上京,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样。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小姐竟然在铺子里帮忙干活?看赵禾的样子,估计已经做了不少时间。
赵禾从店铺里出来后就已经带上了帷帽,这时候正好一层薄薄的纱帘隔绝了陈素水打量的目光,赵禾心虚不敢再隐瞒,对陈素水坦白来到临安城做的事。
陈素水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脑子里却是在轰轰作响。
赵禾用一根手指头将帷帽先开了一条小缝,看着陈素水紧抿着的薄唇,最后保证道:“我真的,我真的只打算做这几日时间,等到善堂过来的人上手后,就跟沈大人一起回京的。”
陈素水心下疑惑,但暂时没说,只是皱着眉问:“这段时间你就在这家店里?”
“对啊。”赵禾道。
陈素水想说她的身份哪里需要做这些,可一想到赵禾这一路来开设善堂的事,她自个儿做得还挺开心,现在在这临街的店铺里帮忙看起来也是一样,虽说跟她身份不符,但既然赵禾喜欢,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自打谢氏来了临安后,赵禾就没有再守着谢长珣,她每日要去店铺帮忙,住在善堂里方便一点,这几日又搬回了善堂。
陈素水这还是第一次来善堂,从进门后,善堂里的一切都让陈素水心里惊讶。原本他以为只是赵禾做着随便玩玩,却没想到不论从哪方面看,善堂都不像是赵禾心血来潮创造出来的地方。这个一切井井有条,进门能看见每个地方的指示牌,上面有注明是学习什么技能,充满了人气。
陈素水将赵禾送到门口时,压下心头的惊讶和欣慰,看着面前的院门,没有再进一步,“既然你也说了明日跟我离开,那今晚别忘了让九娘收拾行李,明日我们便出发。”
赵禾干笑一声,“一定要这么快吗?”
天知道她在铺子里见到陈素水时,那都是慌乱之下出口托词,行李压根就还没开始收拾。
陈素水先前都还很好说话,不论是她一次次的“阳奉阴违”,还是在临安城里做买卖,陈素水看起来都是万事能商量的样子。但谈到归期,陈素水便没再让步,“明日,必须启程。”
赵禾低着头,“哦。”
可能是她这样子看起来真是太像小可怜,陈素水不忍心,又接着解释了一句:“王爷已经回京,登基大典就等着你了,昭昭,别任性。”
赵禾一愣,抬头:“阿爹已经回了上京?”
这几日时间她都没来得及去茶楼听书,这段时间茶楼最热门的说书便是她阿爹将卖国贼静王打得抱头鼠窜,引得无数人拍手称快,因为新开的铺子的事,赵禾已有好几日都在忙碌,哪里还知道最新进程?
陈素水点头,就是因为赵靖回京后,发现原本早就应该到了上京的赵禾半个人影也没有,这才让陈素水连夜下江南,把人给带回来。
赵禾:“我知道了,明日中午启程吧,大哥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将在善堂和田庄的事处理清楚。”
陈素水说了一个“好”字,看着赵禾进门后,这才转身。
转身时,在看着身后的沈必时,陈素水的脸色就变得没那么好看。他又不蠢,能让赵靖毫不担心地将整个上京都交付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军中武夫?
“聊聊?”陈素水看着沈必开口道。
对于沈必,其实陈素水先前有很好的印象,那也只是先前而已。如今见到沈必瞒着所有人,出现在临安,在赵禾身边时,在这一路上,陈素水听着赵禾说沈必是赵靖派来的护卫,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沈必沉默跟上陈素水的步伐,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善堂很大,两人身上又都笼罩着低气压,即便是偶尔有路过的人,也没人敢多看一眼。
走到距离赵禾住处不算远的一凉亭旁,陈素水站在善堂里的一荷塘边,看着面前翠绿的荷叶,开门见山直接问:“在上京装病的时候就来了临安?来找昭昭?”
沈必点头,干脆认了。他一向敢作敢当,何况还在在对赵禾的这件事上,他不屑于说谎,也不可能说谎。
陈素水在看见他点头的那瞬间,直接伸手一拳,半点犹豫也没有,将沈必打了偏头,“你算是什么人?找她做什么?!”陈素水怎么能不生气?这若是没人发现还好,若是有人知道他这位沈家的大公子日日跟在他小妹身边,这让旁人怎么说?
沈必没有还手,只抹了一下唇角,那样子看起来像是任由陈素水的动作,“我想找她解释。”
他不愿意让赵禾一直误会自己,然后渐渐丢在不好的记忆里,成为一个不重要的人,然后忘记。
陈素水:“解释什么?”
沈必沉默,没吭声。这是他和赵禾两人才知道的小秘密,他不想告诉别人。
陈素水见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更是一阵气闷。“好,那你现在跟我说说,昭昭以为你是王爷派到她身边的护卫又是怎么回事?沈必,沈大公子,我从前竟然还不知道你撒谎也这么炉火纯青?”
沈必仍旧没吭声,他虽然没有撒谎说自己是赵靖派来的人,但那天他也没矫正赵禾的误会,若是他那日当场纠正过来,这段时间他又怎么会有机会跟在赵禾身边?此刻陈素水说自己撒谎,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陈素水捏了捏拳头,沈必这模样让他又想动手,“你怎么不说话?”他嗓子眼里都压着怒火。
沈必抬头,虽然这时候嘴角破了,可也不影响他这副好皮囊,他看着陈素水,那样子坦然又坚定,“我没什么可说的,瞒着人过来我就是为了找她。陈将军可以放心,这段时间,我只是小姐的护卫。”
这话落在陈素水耳中,只觉得沈必毫无悔过之心,是真欠打。所以他一直都捏紧的拳头,在听见沈必这话时,毫不客气直接送了出去。
陈素水的手劲儿可不小,加上他是真恼沈必,接连着的两拳都没省着力气。
沈必被打就没想过要还手,不过当陈素水的拳头再一次袭来时,沈必伸手接住,没有让那拳头再一次砸在自己脸上,“我有一个要求。”沈必说。
陈素水:“你还敢提要求?”
沈必咧了咧嘴,那样子看起来好似还是一笑就会让人觉得热烈的少年郎,即便是此刻脸上挂着彩,也没影响他像是太阳一样发光。“我对王爷而言,不是还有用吗?”
陈素水:“……”眼前这人是仗着对赵家还有用,所以这么肆无忌惮?
陈素水瞪着沈必,“你想做什么?若是留在昭昭身边,不可能。”
沈必知摇头,他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看着犹在震怒中的陈素水,开口说:“不要告诉她。”
他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他不想让赵禾知道自己这几天时间是他自作主张偷来的,不想好不容易跟赵禾之间没了那些误会隔阂,他又一次留下不堪的印象。
“什么?”陈素水差点没明白。
沈必垂下眼眸,“我说,不要将我擅自来临安的事告诉小姐。”就让赵禾一直以为自己是奉命前来的便好。
陈素水皱眉,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告诉赵禾。“就这?”
沈必点头,就只是这样。
他松开了陈素水的拳头,这时候不再反抗。
陈素水的拳头没了格挡,他原本应该轻而易举再狠狠将沈必揍一顿。可如今看着这样的沈必,他心里烦闷。陈素水忽然想到上京的那夜,沈必来找他时,他调侃着对方说遇见了喜欢的小姐就大胆上门求亲的事情。现如今看来,陈素水还有什么不明白?但是他就是不死心,盯着沈必,脱口问道:“那日,你说你有喜欢的人,就是昭昭?”
沈必点头。
“操。”陈素水骂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沈必,还是骂当初对着沈必说会帮忙的自己。
若是因为喜欢,沈必千里迢迢从上京使了一招不那么高明的金蝉脱壳,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没办法冲着沈必下手。
只是喜欢呐。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热烈又不顾一切,陈素水迟疑。
但是这一抹迟疑并不能让陈素水对沈必没有半点不满,他虽然是收了手,没有再朝着沈必那张看起来最容易勾得年轻小娘子心动的脸上招呼,但也没什么好表情,“今晚你就走,滚回上京,做好你的沈家大公子。从此后,别再招惹她。”
沈必没有吭声,只是朝着赵禾的那间房的方向看了眼。
他这举动,让陈素水看得一阵心烦,好似他在棒打鸳鸯的恶人一般。
“行了,别看了,昭昭那边我自然会好好解释。”陈素水没好气开口。
“多谢。”沈必说。
陈素水嗤笑一声,“谢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要亲口告诉昭昭,你是瞒着上京所有人,就为了看她一眼千里奔赴吗?我傻了吗我?还会在她面前替你说好话?”
沈必又沉默了,很快转头离开。
陈素水倒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揉着自己的脑门,感到头疼一般,忍不住又“操”了声,自言自语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
沈必这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他脸上那伤,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都擦破了血,走在善堂里,就是一处别样风景。
金瑶回来时刚好撞上沈必,先前金瑶有事暂时先离开了一会儿,结果再回到店铺时,听店里的人说赵禾已经离开,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带走了赵禾。
金瑶急急忙忙赶回来,结果看见沈必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沈必想咧嘴笑一笑说没事,可刚才陈素水下手真是太狠,他这一咧嘴,差点直接没痛得他灵魂出窍。
“没事。”沈必不欲多说。
金瑶眼中担心还未放下:“这怎么能没事?昭昭呢?听说有人来找她?”
沈必听见赵禾的名字,不由多解释了两句:“就摔了一下,真没事。小姐回去了,找她的人是王爷派来的人。”
搪塞了金瑶这么一个听起来不是很靠谱的借口,沈必只是担心赵禾听见传闻忧心。
金瑶忙着去找赵禾确认情况,她看着眼下沈必这张脸,皱眉道:“你还是赶紧去处理一下伤口,我们善堂也有大夫,就在南边的院子,你自己过去找找。”
沈必谢过她的好意,这才离开。
沈必当然不是去善堂南边,既然现在陈素水出现,他也要履行自己刚才答应的事,立即离开临安,不再联系赵禾。
一想到此,他心里立马有些细细密密的痛。
当金瑶找到赵禾时,赵禾正跟着九娘一块儿收拾行李。
金瑶进门见状,不由惊讶道:“昭昭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赵禾闻言转身,脸上有点无奈,“瑶娘。”她跟着金瑶走出去,解释道:“我阿爹让我大哥来临安接我回去,所以……”
“你要走?”金瑶问,这一次她没再那么惊讶。
赵禾点头,“铺子的事情就只能交给你了,我大哥来得突然,原本我以为还能再留两日的。”
金瑶让她放心,如今国营服务的铺子里,已经有善堂的人能独当一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赵禾乐呵呵地开口:“等我到了上京,在上京再开一同样的铺子,说不定要你过来帮忙呢。”
赵禾要收拾的东西还不少,金瑶留在这里又帮不上忙,干脆跑出去趁着街上的商铺还没打烊,采买了不少临安本地的特色甜糕,准备让赵禾明日回京时带上。
第二日清晨,赵禾出来后就看见陈素水在门口等着自己。她上前乖巧叫了一声“大哥”,然后看着陈素水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好奇道:“沈大人呢?”
陈素水昨晚不知道是因为择床,还是因为沈必临走时的模样闹得心头烦躁,大半夜都没怎么睡着,现在脸色有些难看。当他听见赵禾这话时,挑眉:“怎么?”
这话倒是让赵禾茫然了一瞬,“什么怎么?我问沈大人呢?他不跟着我们一起回京吗?”
陈素水这时候反应过来,意识到刚才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他伸手掐了掐皱着就没松开的眉心,开口道:“人家是沈家的公子,又不真是你的护卫,自然身上还有别的事情,早就走了。”
“啊?”赵禾听闻,一愣,像是觉得不可思议那样,“他就这么走了?”
陈素水抬头睨了她一眼,“不然呢?”
赵禾鼓了鼓腮帮,“都没有跟我道别,就走了。”
陈素水:“……”
赵禾心里以为她和沈必也勉勉强强算是朋友,再说了,之前沈必骗她,让她误会的气还没消,她都还没有彻底原谅沈必,后者这一次竟然一声不吭就走了?这是朋友能干出来的事吗?
一路上,赵禾情绪都有点低落。
赵禾哪知道沈必不是故意不来找她辞行,也不是忘了,而是他真没脸。
昨日沈必从善堂离开时,就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顶着一张被人揍了的脸,他还真不想这样去找赵禾。赵禾一问起来,他怕自己又撒谎。可他先前已经在心里立下过誓言,以后再也不骗赵禾。
从田庄出来后,赵禾手中多了两株在田里的秧苗,剩余的她都交代给铁锤,让大家帮忙照看好她那巴掌大的田地,等到农忙月的时候,赵禾说自己一定会再回来。
南越等一众寒水居的护卫也跟田庄上的农户们道别,这几日相处,倒是让佃户们都生出了惜别之情,还有不少人想给赵禾马车上塞扑腾着翅膀的老母鸡等一众活的家禽,赵禾简直哭笑不得。
而骑着马看着这一切的陈素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今日在来到田庄之前,他是真不知道赵禾将自己身边的一众武艺高强的护卫都“下放”到了田里。而且从南越等人的表情看来,都还挺能适应?
这一路从临安回上京,陈素水一直冷着脸,就算是南越等人跟他熟悉,也不敢靠得太近。
当赵禾抵达上京时,已经是十来日后的事,陈素水直接将她送进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