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如何不为我赛花主持公道也!”
这又是一个台下群情激愤的大高.潮,甚而许多村民已忘了那种田的事情,挥着拳头要上去和这些狗东西好好说理,胖子一再敲锣,方才止住了台下的响动,举起喇叭旁白道,“村长出面,为赛花排解,叫张大发一家,将放妻书写来,可怜赛花,嫁来时没个嫁妆,便只有身上的一件衣裳,白为张家做了几年活,走时还是这一身破烂衣裳。”
说到这里,几个演员逐渐退场,只有何赛花一人做走路、整理状,那胖子偏头清清嗓子,在喇叭后唱了起来,“可怜我赛花呀,只能将身栖在破庙中,睡那稻草床,削了竹筒做饭瓢,赛花呀,为那秋后的债愁得不开眉,赛花呀,心里惦记着她的两亩地,怕是秋后的利息,逼得她只能典了田来还,天地虽大,赛花呀,何处是我赛花的家?”
唱到这里,台下呜呜咽咽,凡是女娘,没有不落泪的,甚而还有号啕大哭,几欲晕厥的,便连汉子们许多也是双眼通红,擦着眼眶,好在旁人都看得入神,也没人来瞧她。何赛花这里,仿佛收拾好了一个稻草堆,便抱着腿坐在上头,抬头做了个望月的姿态,也拿起喇叭,跟着胖子唱道,“我赛花,自小做饭喂鸭,也不比旁人差,我赛花,身强体壮,好劳力人人夸,我赛花,勤恳老实,便没有一日敢偷懒挨生涯。”
“我赛花,为何没能生个好人家,寻个好人家,这天下虽大,为何我赛花,只因生做女娘,已是如此挣扎,却还没能有个家?”
“狠心的父母,图彩礼,把我许个病夫郎也没陪嫁,贪心的公婆,小题大做,图我那两亩地,要写在他儿子名下,天呀,如何让这群小人得了意,却不给好人一丝活路走?天呀,你开开眼显显灵,我赛花心里苦汁滴滴,流在颊上是眼泪点点,天呀——这叫我明日如何起身赚生涯?”
狗栓也算是见惯生离死别,还以为自己心已硬了,至少不会看一出戏也看得哭,但此时听了这大白嗓的小调唱腔,双眼一热,泪水竟滚滚而出,何赛花这词仿佛唱到了他心里,为何?为何勤恳老实,没一日敢偷懒挨生涯,却依旧没能有个家?为何好人没有一丝活路走,恶人却衣冠楚楚,越来越富?为何?为何?
便是在平日,偶然情绪发作,也能及时止住,可不知为何,在此处听着歌调,热泪竟无法控制,直哭得满腮是泪,他还怕别人笑话,还舍不得拿买活军发的新棉衣拭泪,只是用手指揩拭,还好,低头一看,弟妹早哭成大花猫了,便连郝六哥,也是眼中含泪,望着台上沉吟不语。
此时台下几乎便没有观众是不哭的,连叫何赛花离婚的声音都没了,全都是感同身受,默默饮泣,连最精悍的汉子也潸然泪下,更不说女娘,真有人哭得要晕了,只能拼命拿帕子扇风,却又舍不得不看。
‘哐、哐、哐’,那胖子又敲起了锣来,是县里的吏目披上对襟立领的袄子,又走上台来,此时台上四男,分别穿了村长、张大发、何父、县里吏目的服饰,姿态也各有特色,尤其是张大发,虽然服饰和村民是没有换的,但男演员一将脖子缩起,咳嗽几声,便立刻让人明了身份,不会有丝毫错认。那吏目则是戴了个义髻,又佩了一朵红花,表示虽然服装一样的,但已是一个女吏目了。
何赛花见到吏目来了,便惊喜地站了起来,和张大发那畏惧姿态,形成鲜明对比,观众见了,便立刻知道转机来了,也是精神一振,都拭泪听那‘女’吏目捏着嗓子说道,“听闻你们这里昨日闹事,放肆!放肆!”
“谁让她种土豆?是六姐!六姐要你们种土豆,要你们用插秧机,要你们用木盘育秧——六姐救苦救难无生老母天妃菩萨,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说到这里,除了台上那几个演员,都忙合十行礼,口中念诵尊号,台下观众,竟也是个个都跟着合十鞠躬念诵,再虔诚不过。
“六姐慈悲!”狗栓等人也连忙虔诚至极地跟着念诵,心中只觉得和本地的百姓,更加友好亲近——彼此都是敬拜六姐的,那便是异乡的同胞兄弟了!
“你们这些愚民,不积极响应也就罢了,还风言风语,攻击我们积极进步的好村民何赛花?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女吏目,犹如每出戏中必定出现的青天大老爷一般,每句话几乎都说在了观众的心坎里,说一句便让众人叫好一声,说着说着,又回身开始介绍买活军的政策,“这田地,难道是属于何赛花自己的?不过是六姐赏给她种的!既然分给她,说什么转到别人名下?你是谁,你是六姐治下的活死人,你怎配去谋别人的地,别人也没资格转给你!是她的,就是她的,谁也别动歪心思!”
“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