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立刻到顶层的天台集合,我们有救了!!”
一遍又一遍的播报声,杜佑朗也听到了。
但和其他人的关注点不同,让杜佑朗混沌的双目中出现了一点光芒的,是那个名字。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他也来了?
人潮欢呼雀跃,激动地涌向顶楼的天台,指挥中心的人全体出动,在天台门口努力维持着秩序,他们用大喇叭不断喊着:“大家别着急,所有人都可以离开,也会得到妥善的安置,大家不要着急!不要挤,排好队,听从指挥统一行动!先都排好队!别着急!”
杜佑朗被父母拽着排在队伍里,他们的位置不算靠前,看不到天台停机坪上的情况,只能透过窗户看到一点外面阴沉的天幕。很快,他们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和巨大的气流声,前面的人群又一次热烈地欢呼起来,个个喜极而泣,想必是救援的星舰终于成功降落了。
现在大家的心情已经放松了很多,甚至有人开始眉飞色舞地讨论,说救援星舰是怎样克服极寒的恶劣天气,在极寒星上强行迫降成功的。
又等了一会儿,队伍开始缓慢行进,应该是可以正式登舰了。
与此同时,天台的另一扇门也打开,一队队身着制服的人/鱼贯而出,他们神情严肃,佩戴着武器,行动整齐划一,很显然,这是前来救援的第一批部队,里面大部分都是稽查军团的人。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心怀感激地注视着他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等所有平民全都安全撤离后,后续的工作就要由这些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接手了。
杜佑朗也紧紧注视着这些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终于,他看到了——那位被簇拥在人群中心,正在快步朝天台外走来的英俊男人。
比起上次见面,对方明显憔悴了很多,眼底布满血丝,眉头始终紧锁,他正在和身边一个长官模样的人低声交谈,语速很快,像是在紧急商讨着什么。
杜佑朗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脚却像生了根一般牢牢定在原地,直至父亲催促他赶紧往前走,他才如梦初醒,突然疯了般拨开拥挤的人群,不顾家人惊愕的呼喊,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因为看到太子殿下的瞬间,杜佑朗立刻就想到了苏可。
苏可和其他被流放到这里的犯人一样,他们在极寒星没有亲人,没有旧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和过往,也不在乎他们是否还有未来。如果他们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在地下,可能连个去坟前为他们哀悼的人都没有。
杜佑朗对此无能力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但太子殿下是认识苏可的。
如果这座陷入绝境的星球上还有谁会关心一个被封在地下的流放犯,也许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哪怕太子殿下最终也无能为力,至少自己可以告诉这个人,曾经发生了什么。告诉他,那个勇敢善良的少年,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为大家做了什么,他不该就那样默默无闻地牺牲。
杜佑朗冲过来的举动太过激烈和突兀,很快引起了外围护卫们的警惕,他们立刻持枪拦住他,并厉声警告,勒令他回到原本的队伍里,甚至威胁他,若再敢靠近,会将他视为威胁分子当场清除。
杜佑朗想要为自己辩解,可他仍说不出话——从矿井上来后,受过强烈刺激的他就无法再正常说话了。他焦急得都要哭了,只能绝望地望着那行人越走越远,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画面不断交叠重合,他仿佛又回到了矿井下,看着那个少年转身跑进黑暗的矿洞,自己却呆呆地站原地,一动不动。
但奇迹发生了。
正在和别人交谈的太子殿下突然一怔,像是听到了什么般,他突兀地停住脚步,猛地朝这边看来,与杜佑朗对上了视线。
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那个男人突然拨开人群,疾步朝这边走来,他挥退了拦着杜佑朗的护卫,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你是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
男人的声线十分沙哑,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杜佑朗却听懂了。
泪水夺眶而出,杜佑朗拼命地点着头,想要说话,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急得他哭的更凶了。
“不用着急,我听得到。”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额头,那人轻声道,“别急。”
杜佑朗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预感太子殿下是要对自己使用精神力了,杜佑朗曾经历过一次,那种大脑记忆被粗暴翻过的感觉,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但出乎意料的,这次的力量并不粗暴,甚至意外地有耐心。一股不可思议的清流涌入了他浑噩混乱的大脑,就像是被治愈了一般,淤堵在杜佑朗心中的创伤竟被温柔地抚平,纠缠在一起的思维也被一只轻柔的手慢慢理清,丝丝缕缕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起了一切,记忆一幕幕快速回放,以倒叙的方式——
他们一行人怎样奔跑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在巨大的防护罩落下前逃离了矿区;
他在升降梯里怎么样崩溃地哭喊,魔怔一般反复叫着苏可的名字;
他在警报的刺目红灯中,一瞬间看清的那张脸,红眸尖耳,熟悉而陌生,让他瞬间僵硬着一动不敢动;
那人背着他奔跑在黑漆漆的矿洞里,所经之处全是哭嚎惨叫,宛如浴血穿越重重炼狱,那人一边护着他,还不时帮扶着其他人,引领着大家一路向前;
茫然的矿工们投来将信将疑的目光,少年一直在焦急地大吼“快跑!我闻到了,它们就在矿壁里,现在跑还来得及!!”
……
最后的最后,是一切悲剧都还未发生时,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一份精心准备的小惊喜,他看着少年拿过小叉子,在草莓蛋糕上轻轻刮下一层奶油,放入嘴中。
少年很快微笑起来,他嘴里还抿着小叉子,眼睛弯成一道可爱的小月牙。
——“谢谢。”
——“很甜,很好吃。”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杜佑朗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又能正常说话了,他猛地抓住眼前人的衣袖,哽咽着,乞求着。
“殿下,快去,快去救救他……”他流着泪,泣不成声,“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好,哪怕是最后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救我们,他不该死的,他本来可以出来的,他,他……”
陆星时的眼圈早就红了。
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自己,那个人本来不会回到矿区的,不会承受这场无妄之灾,他甚至都不该来到极寒星,是自己恼羞成怒将他流放,又在表白失败后气急败坏地一走了之,直接将对方抛在了这里。
痛苦与悔恨如山石般重压在陆星时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从接到消息的那刻起,他的心从未有过一刻安宁,他用最短的时间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争分夺秒,竭尽所能,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他不会死的。”陆星时强忍着悲痛,对杜佑朗用力点点头,郑重地承诺道。
“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他活着回来。”
——
陆星时走进基地大楼顶层的总指挥中心时,地下矿井的全息地图已经通过光脑投映出来了。
在星舰还未降落之前,陆星时他们同极寒星的指挥中心重新建立了通讯渠道,然后迅速收集了极寒星这边能提供的所有资料,制定了针对性的救援方案。在救援星舰降落后,一部分稽查军团的人员已经按照方案展开了行动,另一部分人则原地待命,等待着接下来的指示。
眼前的全息地图上,精确显示着地下矿井的所有矿道,在这些矿道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光点,大部分都是黯淡静止的黄色,零星点缀着几抹闪烁的红色。
每个光点都代表着矿井下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入矿井服役的人必须佩戴定位装置。
尤其是流放犯,他们身上的定位装置是不可拆卸的,且与生命体征有关联性。那些黯淡的黄光,意味着它们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还在闪烁的红光,则代表着当事人生命体征平稳,还存在着活下去的希望。
矿井下的矿工多达上千人,距离灾难爆发已过去两天,此时地图上还亮着的红光不足十数人,每个光点旁边都附着一个编号,陆星时第一时间扫过那几个尚在闪烁的红色光点,迅速就锁定了其中一个。
——编号2704
这是苏可对应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