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墓碑5
一脸呆滞的潼恩将司灼和向南带回教堂。
在自由城转了一圈,他们又重新回到这里。
司灼身上的伤口在打斗中裂开了,在上药前,他需要将周围清理干净。潼恩告诉他盥洗室的位置,又去给他拿干净的衣服。
出来时,向南依旧立于神像之下,信徒参拜的雕塑群壮观的立满大殿。
神明垂眸于她的信徒,目光温柔又慈祥,信徒们虔诚的俯下腰,可他们的表情却在哭泣,他们像是正在面对某种无法预测且无法逃离的灾难一样,巨大的悲痛碾压了下来,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祈求神明。
——不仅仅是教堂,大街上的雕塑也全都定格在所有人崩溃又绝望之际。
“你怎么还在这里?”潼恩见向南怔怔出神,开口询问道。
“为什么他们都是这种表情?”向南问。
潼恩倒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耸耸肩:“我不知道。”
向南想起一开始见到潼恩时,他曾经说过“不要触碰这些雕塑”,向南又问:“为什么不能碰他们?”
潼恩:“因为我听说雕塑里,装着的是死者的灵魂。”
向南露出疑惑的神情,眼看他还想继续问,潼恩先打住他的话:“别问了,自由城从我出生就是这幅样子,为什么有雕塑、为什么装的是死者的灵魂,我都不知道,没有人会有心情去思考这些问题,就像你也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地球会停止自转吧?”
向南一点点垂下眼睛,他看到面前的那位女人雕塑,怀里还抱着小婴儿,肉嘟嘟的手向外伸了出来。
“好吧。”向南说。
不过,现在轮到潼恩发问了:“为什么?”
潼恩的手里还抱着给司灼准备的衣服,凑近向南:“你们接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们没有睡过么?”
潼恩的语气听起来极度震惊,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提起“做生意”,还是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可现在提到和司灼“接吻”,就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回来的路上,潼恩的眼神也是不停在震惊和呆滞之中来回切换。
向南:“那不是接吻,是外部呼吸,司灼的肺部受不了浓烟,而当时我们身上都没有药。”
潼恩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司灼,他,他是!!”
很显然,潼恩知道司灼的——至少他将司灼认出来了。
向南眨眨眼,在等潼恩把“他是”后面的内容说出口。
他并没有问过司灼的身份,司灼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潼恩并没有往下说:“算了,我不想和你说。”
向南:“?”
潼恩往盥洗室的方向走,没两步又忽的回过头:“除了司灼,你不可以再将食物分给其他人。”
“那你呢?”向南问,“我一会想给司灼煮一锅肉汤,我有带材料出来,也不可以分给你吗?”
潼恩:“……”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向南笑了,眼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你快去找司灼,但不准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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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没有好,司灼不能使用无水淋浴,就只能轻轻擦拭。
这间教堂的盥洗室并不是单间的,一整排,用薄薄的帘子隔开,顶上装一顶并不算多亮的灯用于照明。
潼恩的脚步忽的一顿。
司灼在最里面那间,身影映在白色的帘子上,他的身体的比例十分完美,连剪影都漂亮得不行。
潼恩将衣服递进帘子中:“衣服,没地方放,你,你先拿一下吧。”
司灼伸出手。
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被保养得很好,食指和中指的指侧有一枚不大显眼的茧子。
可他的手臂上布满伤痕,长长短短的伤疤布满皮肤表面,有的结了痂,但依旧看起来触目惊心。
潼恩的心脏被揪了一下——他不知道以司灼的身份,会因为什么而让自己的身上充满伤痕。
司灼套上衣服,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潼恩还在外面。
他知道,潼恩应该是有问题想要问他。
“潼恩。”
司灼主动开口:“你,是从白塔出来的?”
潼恩垂眸:“……是。”
他看向帘子之后的那道剪影,司灼正慢条斯理的扣好扣子,将长发从领口捞出来,披散在身后。
司灼问:“你认得我?”
“一开始没有。”潼恩说,“后面认出来的。”
“对于从白塔出来的人,很容易能够将您认出来。”
“您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您是白塔的艺术家,是创作者,是希望,是支撑人类的苹果,你的存在为人类带来精神上至高无上的价值!”
司灼——是白塔,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唯一的艺术家!
潼恩并没有掩饰自己对于艺术家的崇拜。
他爱极了艺术家创造的艺术品,在结束自己繁重工作之后,他会路过那条长廊,画作、雕塑、琴音。
艺术给每个人带来的感染力都是平等的。
空乏孤寂的生活磨灭人性,华丽圣洁的艺术塑造人性!
“我没有想过我有机会遇见您——在天杀的这个自由城里!”潼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兴奋得过了头,直到司灼拉开帘子来到他面前,他才晃过神来。
司灼的表情并没有波动,他只是用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看向潼恩:“你会告诉伊迪斯么?”
“为什么要告诉系统?”潼恩不理解。
司灼没有回答。
潼恩兴奋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他见到了艺术家,并且久违的吃到了肉。
要知道,现在的肉是一样相当奢侈的东西。
可很快,他兴奋的情绪便被浇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艺术家今天在房间中的遭遇,或许和他有关。
“对不起啊,我并不知道你们和辛德尔有恩怨。”潼恩道歉。如果早些知道,他一定会让司灼先离开。
向南很疑惑:“为什么你说他是唯一一个好人?”
“辛德尔一直是个好人,我没见过他今天这个样子。”潼恩说。
“当时,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的价值被伊迪斯判定为0,所以我离被赶出了白塔。”
潼恩给他们看腿上那道狰狞的疤。
“当时我的腿几乎要断裂,差点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自由城,是辛德尔救的我。”
“有人想要来侵犯我,也同样是辛德尔来救的我。”
“一开始我并不屑于自由城的生存方式,我的性格让我吃了很多苦头,辛德尔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想要在自由城活下去,同样需要价值,只不过和白塔中的价值并不一样。”
“所以你开始‘做生意’?”向南问。
“是啊。”潼恩靠上椅背,“没什么不好说的,毕竟不管干不干净,人死后的尸体都会腐烂——但愿能自然腐烂,要知道,在自由城,出现在你对面的人,也有可能是你下一顿晚饭。”
向南:“……”
司灼倒是全程没有说话。
他并没有忘记辛德尔的那句话:“那得调/教,潼恩一开始不也不太听话么?等他接受自己的价值,就会变得顺从了。”
不难猜出,潼恩经历的灾难与拯救,也许大多都是辛德尔的安排,为了“调/教”,为了“让他接受自己的价值”。
司灼没有说出去。
让潼恩知道真相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晚饭结束之后,向南重新为司灼上药。
药水依旧烈到不行,在浸入伤口那一刻,司灼一颤,脚趾蜷缩。
向南感受到司灼因为疼痛而逐渐急促的呼吸,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他问:“如果没有来教堂,司灼,你打算去哪?”
“随便进个房子,都可以住。”
向南疑惑:“自由城的房子没有人住么?”
“嗯。”司灼回答,“自由城占地一万两千平方公里,按一户三口人计算,所有建筑加起来足够七百万人居住。”
司灼:“而现在,在自由城里生活的只有一万人左右。”
“一万人?除了白塔之外的所有人类?”
司灼垂眸:“嗯,所有人类。”
向南明显感受到,司灼这句话中藏了深深的悲伤,他的身上似乎总有一种无法抹去的忧郁感,也许是他的声音,又也许是他的眼睛。
他像是教堂大厅那尊被套上金属壳子的神像,分明是慈祥和温柔的,却总让人感到悲伤和哀叹。
向南走了神,一不小心打翻了握在手里的药水。
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药水顺着司灼的脊椎骨往下流,洇过瓷白的皮肤,过于烈的药性使药水流过的地方印上淡淡红痕,最终没入腰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中。
司灼轻轻颤了一下。
向南小心翼翼的擦干净药水,替司灼披上衣服,然后从后背拥抱住他。
向南的体温很冰,是不大正常的温度,可他的呼吸是热的,一下又一下的拂过司灼的耳畔。
“司灼,司灼。”他唤司灼的名字,声音软软的,像撒娇。
“嗯?怎么了?”司灼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