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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幽微,苏羡予一袭比月色还要素淡的道袍映衬着灿烂绽放的樱花,飘飘欲仙,单膝跪在他面前的侍卫却连看一眼都不敢。
主子这般不说话,也不让他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良久,苏羡予的声音淡淡传来,“准备一下,送我去洛府”。
半夜三更去洛府!
还是紧跟着福广王之后去!
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跟洛太傅又有什么关系?
侍卫一肚子的疑问,却根本不敢问出口,恭声应下。
洛太傅刚送走霍延之,还未歇下,听说苏羡予也来了,吃了一惊,忙命人请进来,焦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
王爷的亲事虽然麻烦,但总不至于叫羡予大晚上的跑上这一趟。
苏羡予不答反问,“刚刚福广王是为与华二姑娘的亲事,来请老师出手?”
先去华府,再来洛府,除了为亲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霍延之大晚上的两头奔波的。
果然,洛太傅点了点头。
苏羡予默了默,俯身跪了下去,“学生心慕华二姑娘,不敢请老师相帮,只求老师袖手旁观”。
洛太傅一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苏羡予沉默跪伏于地,这却是默认了。
洛太傅却兀自不敢相信,“华二姑娘六年前就许给了福广王!你这觊觎他人之妻,还叫我与你沆瀣一气!”
“求老师成全!”
洛太傅又气又急,“十六年前,你为了个霍瑛,差点送掉了性命。
如今为了个华二姑娘,你竟是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吗?”
苏羡予浑身一颤,声音却坚定有力,“情难自禁,请老师成全!”
洛太傅气得腾地站了起来,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羡予安静跪着,态度恭敬却坚决。
“你给我跪在这,好生反省!”
洛太傅拂袖而去,苏羡予默然不动,似已伤心得无法动弹,半晌才终于聚齐了力气,挤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来。
他不是觊觎他人之妻,他不是忘了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他只是,只是想要她,而她又总是顶着他人未婚妻的身份……
第二天,天还未亮,洛太傅就起床更衣。
洛老夫人觉轻,被他吵醒了就也起来了,伺候他整理官服,奇怪问道,“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洛太傅已有多年不曾上朝,偶尔去一次,定是因为有大事发生了。
她晚上睡得早,根本不知道霍延之和苏羡予相继来访的事。
洛太傅没打算瞒她,答道,“昨儿福广王来寻我,说想成亲了,请我帮一把”。
洛老夫人连连点头,“该当的该当的,可怜那孩子无依无靠的。
要是太皇太后还在,亲事又岂会蹉跎到现在,还求到了外人身上”。
“这样的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到外面可不能乱说”。
洛老夫人就瞪了他一眼,“我就是那么不知轻重的?”
洛太傅苦笑,洛老夫人见他神色不对,疑惑问道,“莫非,福广王的亲事,还有曲折?”
洛太傅安抚拍拍她的手,长长一叹,“你别管了,我自有道理”。
洛老夫人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为他披上一件披风,“早间寒凉,多穿点”。
洛太傅又拍了拍她的手,出门而去。
外书房中,苏羡予还跪着,晨曦中,他毫无瑕疵的脸几乎和他所着素裳一个颜色,一双浅色的眼瞳却亮如晨星。
洛太傅无声吐了口浊气,他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想通了没有?”
苏羡予缓缓动了动眼珠,洛太傅不等他回答,又开口道,“你当初为霍瑛几次三番生死一线,可曾想到今日会为另一个女子跪在此处?”
苏羡予沉默,洛太傅语重心长,“羡予,你之才干尚在我当年之上,如遇明君,当可为传世之名相。
男儿志在四方,怎可屡次三番为儿女私情所困?”
“实心不由己,”苏羡予声音嘶哑,“请老师恕罪”。
洛太傅仿佛没听到他的话,顾自说道,“太皇太后临崩前,尚牵着福广王的手,殷殷叮嘱,娶妻生子,离京就国。
不说其他,单说太皇太后于你有恩,霍家于你有恩,你又怎能起与福广王相争之心?”
“其他,我绝不会与福广王相争,只,酒酒——”
苏羡予惨然一笑,“只除了酒酒,老师,只有酒酒不行”。
洛太傅沉沉盯向他,“阿鱼生前最疼的就是福广王,你就不怕阿鱼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苏羡予闭了闭眼,俯身长拜,“老师恕罪,学生告退”。
他跪了一夜,撑着地板,半天才站了起来,又朝洛太傅俯身长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竟是连阿鱼也不能叫他改口!
洛太傅沉默看着他艰难的动作,沉默看着他消失在晨光中,再一次确定,他根本不是来求他不要插手的!
他只是来告诉他,他喜欢上了福广王的未婚妻,不管他这个恩师同不同意,他都会动手去抢!
他这个徒弟向来感情淡漠,万事万物都不入眼,但一旦看中了什么,就是头撞南墙也绝不会回头……
……
……
大萧惯例,三日一小朝,七日一大朝,政和帝十分勤勉,从不会无故缺朝。
今天,他刚进金銮殿,就发现和往日一般安静的大殿中弥漫着一种古怪又暗流涌动的气氛。
他尚未弄明白是什么,年鱼就近前低声禀告道,“皇上,今天洛太傅和福广王都来上朝了”。
政和帝心头猛跳,洛太傅就不说了,霍延之回京之后在兵部领了个闲职,从来没在朝堂中出现过,这乍一现身,绝对不怀好意!
太监悠远的唱礼声响起,又徐徐落下。
往日这个时候,朝堂上定然有人出列禀事,今日却是奇异地保持着一致的沉默。
政和帝想要说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时竟是发不出声音来。
正恼怒间,年鱼不阴不阳的调子响起,“诸位大人若无事禀报,就退朝了,不要耽误皇上时间”。
果然还是年鱼儿得用!
政和帝心头微松,紧绷的表情也松快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