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冷淡地近乎冷漠的苏尚书今天竟说出这番话来,是,是在暗示他,他以后会提拔他?
苏羡予一路进了御书房,政和帝兀自余怒未消,见了他颇有几分萧索道,“昌平侯府,朕向来照拂有加,他们竟还不知足,如此欺瞒于朕,陷朕于不义!”
苏羡予神色淡然,“皇上向施仁政,臣民自然胆大包天”。
政和帝默了默,试探问道,“卿觉得朕太过仁慈?”
“是,从下民议论东宫,乃至逼迫皇上遣送太子妃,绿林匪盗四起,到今天深受皇恩者亦敢见欺于天子,落华山异动就是上天示警”。
政和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色晦涩,苏羡予好似全然不觉,微微欠身,淡然又坚决。
那份淡然与坚决,他时常能在先孝鼎帝身上见到,却也深知正是自己所欠缺的。
他被先帝那番“你不是做皇帝的料,老老实实跟着朕的步子走,老老实实重用洛长青才能坐得稳这江山”的论调吓住,总是瞻前顾后,总是心存疑惧……
半晌,政和帝颓然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苏羡予顿了顿,开口问道,“臣逾越,不知左天师所言落华山异动,具体为何异动?”
政和帝挑眉,“怎么?”
苏羡予毫不避让直视,“落华山在转赠华二姑娘前,是福广王私产”。
政和帝哈哈笑了起来,“酒酒刁蛮,爱卿还真喜欢上了不成?”
苏羡予神色依旧淡然,浅色的双瞳却幽深晦涩,“她是福广王的未婚妻,皇上取笑了”。
政和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越发愉悦了,哈哈笑着摆手让他退下。
苏羡予并未继续追问,低着头退出了御书房,在转身的一瞬,神色冷了下来,看来落华山异动真的与霍延之有关了。
而皇上,明显是又动了杀心,否则不会在自己故意说酒酒是福广王的未婚妻,明显是想夺人未婚妻时,露出那么高兴的模样来……
苏羡予步子迈得比平日微微快了些,他突然很想见见华平乐,很想。
虽然他知道他是见不到的,却还是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苏尚书”。
苏羡予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几乎想不做理睬,但最终却还是立住脚步,看向从小路岔过来,明显是追着他来的洛兮瑶。
“苏尚书,我听说你咳血了,好了没有?”
洛兮瑶的声音慌张而担忧,苏羡予皱眉,“你现在是秀女,这般乱跑像什么样子?”
洛兮瑶在宫中消息滞塞,偶然听说他在金銮殿上咳血,想要打听具体情况却根本打听不到,这几天直担心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碰到他,才追了过来,不想好心担忧,却得了这句斥责,眼眶顿时便红了。
苏羡予眉头皱得更紧,“宫中不比外面,当谨言慎行”。
洛兮瑶见他放下话就要走,忙侧了侧身体挡住他的去路,咬唇道,“她是福广王的未婚妻,你不要执迷不悟!”
苏羡予面色一寒,“你是在以什么身份教训我?”
他对她虽然一直冷淡,但到底因为祖父的关系,还算客气照顾,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冰冷,甚至有几分狠意地和她说话!
为的就是那个粗鄙不堪的华二姑娘!
洛兮瑶眼中汪着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她到底有什么好?
她明明已经答应我,不会再纠缠你,现在却说话不算话,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你喜欢她什么?”
苏羡予没想到她竟还曾让华平乐答应她什么不再纠缠他,心口处郁气直往嗓子里涌,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她说话不算话?那你怎得不想想你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他浅色的双瞳紧紧盯着洛兮瑶,一字一顿,“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让我恶心的人!”
说完拂袖就走,仿佛洛兮瑶也变成了那个叫他恶心的人。
洛兮瑶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朱红色的殿宇后,泪水流了满脸,却浑然不觉,兀自痴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喜欢那个粗鄙不堪,又订了亲的华二姑娘呢……
……
………
苏羡予向来感情淡漠,这次却被洛兮瑶激得心浮气躁。
先有王妙儿,后有洛兮瑶,明明他从来都不曾正眼看过她们,为什么她们总是要这般纠缠于他?还要迁怒到阿鱼身上?
就为的这副臭皮囊?
“……兄长,苏世兄自然没什么不好,我就是不喜欢比我聪明还比我好看的男人怎么了……”
苏羡予几乎想仰天大笑,这副为他惹来无数仰慕的臭皮囊,却偏偏不得阿鱼的喜欢。
不,不,阿鱼不喜欢的不是他的长相,不是他的聪明,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所以他生得好,聪明,反倒成了罪。
阿鱼——
苏羡予心神激荡下,竟是生生激出了幻觉,竟是瞧见华平乐正要笑不笑地望着自己。
他虽然知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却还是快步朝她走去,就算是幻觉,他也想看看她,看看她——
他这一抬腿,就觉双腿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抬起来,又如踩在棉絮中般,猛地朝前跪去。
果然是幻觉啊!
他自嘲地想,可就算是在幻觉中,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靠近不了她,所以一抬脚就要摔跤。
“哟,尚书大人一见面就行这么大的礼,小女子可受不起!”
苏羡予苦笑,在幻觉中,她也不肯好好和他说话。
“啧,还不起来?尚书大人这是存心要小女子折寿?”
华平乐的声音渐渐靠近,也更加清晰。
苏羡予晃了晃头,华平乐依旧俏生生站在面前,素青色的窄袖劲装让她的美多了三分锋利的凉薄感。
是她,不是幻觉,她怎么到这来了?
难道他竟不知不觉进了华府?
他下意识用眼角余光去看周围,却又不是华府。
就在这时,他喉咙又痒了起来,止不住地连声咳嗽起来。
刺痛的喉咙让他完全清醒了过来,正想说话,恍然又想起自己的狼狈模样,慌张间不及拿帕子,抬袖擦了擦嘴角,勉力站了起来,俯身长揖,“华二姑娘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