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干巴巴哈了一声,苏羡予抬头看向她,“臣想与华二姑娘说几句话,能不能劳烦公主先出去一会?”
他一向是冷清的,萧明晴却无端觉得他刚刚看她那一眼格外地冷。
是她又说错话了?
萧明晴咬唇看了华平乐一眼,华平乐垂着头打着茶末,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
酒酒以前明明从不留刘海的,总是将头发高高梳起,将整个额头都露出来,怎么突然就留起了刘海?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的?
萧明晴有些迷糊,又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想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知所谓。
苏尚书留酒酒说话,肯定是因为酒酒已经猜到了真凶是谁!
酒酒也肯定知道风月场所是什么意思!
只有她,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昭哥儿死了,苏尚书明明已经都查出来凶手是谁,她却连猜都猜不到!
萧明晴低着头,勉强忍着没哭出声来,跟着随从快步出了屋子。
屋内,苏羡予沉默了一会,开口,“华二姑娘已经猜出来了真凶是谁?”
他清冷的声音绷得很紧,听起来十分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紧张。
这番话早已在他心中演练、翻滚了无数遍,真正说出口时,他却还是紧张,甚至害怕。
害怕华平乐不回答,更害怕华平乐回答。
因为紧张,因为害怕,他没有等华平乐的回答,起身将一个机关盒子放到华平乐身边的方几上,“华姑娘若是无事,便帮苏某解开这个盒子,不要与公主到处走动”。
苏羡予放下盒子,从她身边走过,出了屋子,回身关上门,吩咐,“华二姑娘在里面,没有传唤,不许打扰”。
他说着朝萧明晴一揖手,“公主若是无事,随臣一起去见皇上”。
“酒酒——”
“公主照顾好自己,不要带着华二姑娘惹事就好,其他,不用多管”。
萧明晴咬唇扫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乖乖跟上苏羡予的脚步。
……
……
屋内,华平乐听着动静,确定所有人都离开了后,“咕咚”一口咽下喉间翻滚的鲜血,又狠狠灌下一整杯茶水。
葛雷死了,萧明时废了,王妙儿朝不保夕,快了,快了!
霍氏的仇,连氏的仇,还有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她一定会手刃仇人,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华平乐逼回眼中的泪意,低头看向手中的机关匣子。
苏羡予总不会无故给她个匣子玩,现在还不是她可以放任自己悲伤的时候,此时此刻,她要做的就是尽快打开这个匣子……
……
……
御书房中,政和帝不顾萧明晴的哭闹,喝退了她,疲惫撑住头,“说吧”。
苏羡予不紧不慢开口,“臣请了最有经验的仵作,查出二皇子和那个叫小林子的太监昏睡穴处都有浅浅的痕迹,那个叫小篮子的太监昏睡穴处却没有。
再根据他们死后形貌看,可以断定是小篮子先点了二皇子和小林子的昏睡穴,将小林子推入太液池中,随后又抱着二皇子投了湖”。
苏羡予的声音清冷悦耳,似极了冬日的风吹过太液池留下的叮咚声,政和帝听在耳中,几乎感受到了萧明昭沉入池底时的冰寒入骨。
他感觉到头又隐隐疼了起来,忙定了定心神,按住扑扑直跳的太阳穴。
“臣已问过贵妃娘娘,小篮子和小林子都是陛下亲自挑选,请武师傅教授武功,从小就伺候二皇子,从未出过差错。
小篮子向来沉稳寡言,除了与小林子交好些外,鲜少与人打交道,臣查了许久,找到了这个”。
苏羡予说着拿出一根极细的丝线,“这是在二皇子书房的火盆里找到的。
臣问过书房伺候的宫女,那个火盆只用于烧写废的纸,绝不可能会出现丝线。
臣估测应是小篮子怕这丝线做出的东西惹了人眼,特意在下手前找到机会烧了。
不想这丝线极是结实,他虽然小心,却到底还是留下了这一小段,而这根丝线——”
苏羡予声音飘忽,“是阿鱼十八岁生辰,阿玠为讨她欢心翻遍古书,找到的一种纺线古法。
纺出来的线无须染色就会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同的红色,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
政和帝目光微闪,他自是记得的,霍氏子弟虽多体弱多病,却个个惊才绝艳。
霍瑛十八岁生辰那天,那一袭在阳光下颜色变幻不定的广袖流仙裙直将本就容色倾城的霍瑛衬得直如花之仙子。
不说苏羡予和萧明时那班小辈,便是他也看迷了眼。
当时见到的人无不称赞霍瑛会是第二个霍太皇太后,当年的霍太皇太后也是极美的,一如霍瑛,一如霍玠,一如霍家的每一个人……
“这丝线的料子金贵不好找,制作起来又十分麻烦,总共也就得了那么一匹,给阿鱼做完裙子后还剩了些边角料。
阿鱼拿着做了三只荷包,一只给了阿玠,一只给了福广王,还有一只给了太子妃”。
那之后不久,霍瑛、霍玠死去,霍家灭族。
抄家时,霍家所有财物收归国库,几个主子的随身之物全部烧毁,那件广袖流仙裙,那个古方,霍玠的那只荷包自然也包括在内。
现在,世上只有两个人能有这样的丝线——
政和帝目光沉沉,“传太子妃、福广王”。
霍延之却是比王妙儿到得还快,听苏羡予问起那只荷包,散了散衣领,从脖子上将荷包解了下来递给苏羡予。
苏羡予握着那兀自带着体温的荷包,不咸不淡开口,“王爷倒是十分珍视这荷包”。
霍延之坦然答道,“这是阿鱼给我做的最后一个荷包”。
他自然珍视。
苏羡予将荷包呈给政和帝,十六年过去,荷包色泽如新,别说破损,连一点拉丝都没有。
政和帝端详半晌,又将荷包递给苏羡予,苏羡予交还给霍延之。
霍延之将荷包原样戴好,皱眉看向政和帝,“皇上的家事处理好了没有?我可以接酒酒出宫了吗?”
政和帝顿时明白他怎么会比王妙儿到得还快,原来是进宫来接华平乐的。
“酒酒也是不放心满城,如果她想出宫,自然随时都可以”。
霍延之便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不多会,王妙儿也来了,听苏羡予问起荷包的事,冷笑道,“反贼的东西,本宫怎么会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