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不要担心”像是阀门,一打开便让华平乐心底所有的恐惧、担忧、自责和愧疚决堤而出。
福哥儿,她的福哥儿本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小人儿,享万人跪拜,享天下富贵,而不是这般刀口上饮血,走在死亡的边缘!
霍延之觉察到她止不住的颤抖,紧了紧双臂,“别怕”。
华平乐勉力控制着翻滚的情绪,“去取蛇肉时,你不要亲自去,就待在京城。
你这次出了这样的风头,皇帝定然更加忌惮,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诡谲伎俩来”。
霍延之冷笑,“顶多就是暗杀,那倒是正好”。
就算是皇帝,手下够格被派来杀他的人也不会太多,最好全部派来,他正好一网打尽!
华平乐一惊,“福哥儿——”
“遣我去玉门关前,皇帝匆匆给我办了个及冠礼,他没提给我取字的事,礼部的官员便也不敢提取字的事”。
华平乐心口剧烈地抽痛起来,她的福哥儿还在母腹中,先孝鼎帝就给他取好了名,定好了封地,加了尊号,荣宠无双。
如今,先孝鼎帝驾崩,太皇太后崩逝,霍家、连家覆灭,到他长成时,竟是连个给他取字的人都没有!
“我在边关时,洛太傅曾偷偷遣人送了一封信和一箱兵书给我。
在信中,他说父皇临崩前曾吩咐他在我及冠后为我取字。
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声,声闻于天”。
霍延之顿了顿,“洛太傅为我取字舒闻,酒酒,以后不要叫我福哥儿,叫我舒闻”。
霍延之说到后来,声音已带上了几分委屈。
明明酒酒现在已经比他小八岁了,还福哥儿福哥儿地叫他!
还说什么给他换尿布,真是,真是不像话!
华平乐,“……”
原来是还惦记着她说换尿布的那番话!
“酒酒!”
华平乐只觉一颗心软成了落花峰下那眼温泉,伸手安抚抚着他的后背。
“舒闻”。
她轻轻喊了一声,霍延之将下巴往她肩窝里埋了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咧开一个笑来。
因着她看不见,他这个笑便一直挂在嘴边,直到华平乐回过神来,挣扎要脱离他的怀抱。
“让我再抱一会!”
霍延之理直气壮地提要求,华平乐哭笑不得,“老是抱着做什么?你这样弯腰驼背的,不累么?”
“不累,而且你今天抱年掌印了,你都没抱过我!我抱你,你还总是推三阻四!”
华平乐,“……”
这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要动!”
“你不累么?”
“不累”。
华平乐一巴掌拍开他,“你不累我累!”
霍延之执着地盯着她,“那我们去床上躺着”。
华平乐,“……不但累,还臭”。
非逼她出杀手锏!
霍延之,“……”
眼看着霍延之无语凝噎的小模样,华平乐噗嗤笑出声来,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找解药?”
“不急”。
总要给皇帝一点时间来想阴谋、设陷阱。
华平乐隔着袖子摸摸他的受伤的手肘,“虽说不要紧,但伤口一直不愈合总是不太好,明天一早就去”。
霍延之点头,她立即道,“我和你一起”。
“不行”。
霍延之语气坚决,这个却是不能依着她。
他受伤的地方离京城只有一百来里的路程,不算太远。
那伏虎山也不算险峻,若真是单纯地去找解药,带上她自是无妨。
但这次他杀了戚谷丰,他有种强烈的直觉,政和帝肯定会利用这次机会杀了他,好顺理成章地推到报仇心切的戚谷丰部众身上!
“……王爷,只要老臣立于朝堂一日,皇上就一日不敢明里暗里地对王爷下手。
只王爷也当谨记万不可露了端倪,叫人发现王爷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皇上或许会顾忌老臣,顾忌天下人悠悠之口,不对先帝患有哑疾的嫡子下手。
但一旦王爷哑疾痊愈了,皇上恐怕就顾不了许多了……”
八岁前,他不会说话。
八岁后,洛老太傅每每找到机会见他,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番话,一遍又一遍,仿若魔咒般深深印入他脑海中。
以致于等他有自保之力,不再需要装哑巴之后,也不习惯于开口。
八岁后,他搬出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慈宁宫,一直到十七岁,他都隐形人般躲在父皇生前拨给他的宫殿中。
除了偶尔被洛老太傅费尽心思带出宫参加各种春耕祭祀的大典,向世人宣称他这个先帝嫡子的存在和健壮外,他从不出门。
他躲在洛老太傅和天下人悠悠之口的庇护下,虚度了无数个白天,却在每一个黑夜苦练武功,不敢有丝毫懈怠。
支撑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的,除了母后、阿鱼和霍氏、连氏的仇恨,就是政和帝无所不在的杀意。
直到他十七岁时,玉门关关破城危,政和帝终于找到了借刀shā • rén的机会,他也终于等到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他“治愈”了哑疾,又成了力挽狂澜,救国家民众于水火的英雄,政和帝自然更是恨不得他立刻就死,只苦于找不到机会而已。
福广军的报复会是绝佳的借口和嫁祸对象,政和帝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不能让酒酒跟着他一起冒险!
华平乐顿时急了,“我现在也很厉害了!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霍延之默了默,开口,“我有一百个亲卫,你随便挑一个,打败了他,你就顶替他的位置,和我一起去伏虎山”。
他如果直接说不想让她跟着他一起冒险,她不会轻易放弃不说,说不定还会更加担心,甚至自责难过。
还不如直接让她死心,也免得日后再遇到这样危险的事,她总是想要陪着他一起冒险。
华平乐眼前一亮,“好!”
霍延之,“……”
突然就有点后悔!
看她这么信心满满的样子,一会要是输了,会不会还是免不得要伤心难过?
除了外出办差的,霍延之将剩下的七十六个亲卫全部聚到了演武场。
阿弩看得眼花缭乱,扯着华平乐的袖子直嚷嚷,“呀,姑娘你看你看,好俊好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