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京畿附近的伏虎山,人少还说得过去,一百人啊,而且是装备有精良武器的一百人!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瞒过朱雀营的耳目,不引人注目地送一百死士过去?
那是工部,是那个有点胆小怕事,却也认真负责,才干绝对担得起一部尚书的死老头的地盘。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从那拿走一百架弩机?
还要等到福广王打上门才发现弩机出了问题?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让一部尚书在账目上造假,栽赃一位二品提督?
程尚书只觉自己一颗还算得结实的心也随着冰凉的手脚变得冰冷。
他想起了惨死在刑部大牢的钱光祖,想起了弃温楚这般年少俊朗、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而择年过半百尚书大人的钱令月。
想起了到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的连溪清和金氏,想起了死不瞑目,在死后尤自累及家人的前锦衣卫指挥使葛雷。
想起了不知为谁顶罪、累及家人的前锦衣卫指挥同知冯亮……
杨宪的命运应该会和冯亮一样吧?
冯亮虽不是好人,皇上却信赖有加,否则也不会放心将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子给他。
结果,冯亮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死掉还不够,还要连累家人!
葛雷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连霍家的梅花枪都暗地里赏给了他。
然而,葛雷被人当街射杀后,皇上却忘了帮他找到真凶,甚至在他死后,清算他的家人!
杨宪更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护卫京畿安全的朱雀营提督,说是以命相托也不为过!
到头来,也不过就是说拿来顶罪就拿来顶罪,背着不堪的名声死去,累及家人、甚至族人!
对待心腹亲信,皇上尚且如此凉薄,那他们呢?
他们这些向来不得皇上喜欢的老臣呢?
孟老首辅温和圆滑,从不违逆上意,也明里暗里地约束他们。
他们学着孟老首辅,在圆滑温和中小心翼翼地守着读书人的底线——
不,他的底线早在第一次将罪名落在无辜人的头上时,就已经没了!
可,就算他出卖了良知,放弃了底线,他也还是不得皇上的喜。
如果他有一天也被无辜牵扯进什么事,皇上拿他顶罪时更不会有半分犹豫……
程尚书想到这,思绪突然转了个大大的弯,想起了老妻念叨他不管修远的功课。
又念叨他长得丑,带累得修远没有阿鲤生得俊,还不如苏羡予对阿鲤上心,恨不得天天将阿鲤抱在怀里教,带累得修远读书也读不过阿鲤。
明明修远比阿鲤还大一岁,阿鲤都中状元了,他却连场都不敢叫修远下。
真是无理取闹!
什么叫他长得丑?
他年轻时也是个俊俏少年郎的!
虽然的确没有苏羡予俊,但这整个大萧又有几个能俊得过苏羡予的?
不过,他的确许久没管过修远的功课了,他实在是忙……
“大人,程大人?”
程尚书恍然回神,突然就意识到他老了,没了年轻时的锐气,也没了年轻时的志气,在这种时候想的竟然是那些琐琐碎碎的事。
此次事了后,就请辞回家专心教修远吧——
程尚书想到这忽地一个打了个寒噤,请辞?
他竟已经想请辞了么?
孟老首辅年纪大了,一旦致仕,次辅就会顶上去。
工部那个老头子胆子小,其他几个资历都不如他。
他多半会提为次辅,再熬个几年未必不能内阁拜相。
这天底下的读书人最高的梦想志向也就是内阁拜相了。
他离那个位子只有两步之遥,竟然在这个时候想着请辞了?
“大人?证据确凿,嫌犯也无法说明福广王遇袭时自己的去处,按例,可以用刑了”。
杨宪说霍延之遇袭时,他正在睡觉,正好是指认他的那个随从守夜,指认他的那个亲卫守门,自然不足取信。
程尚书看向开口的官员,这位官员在刑部已经待了许多年,为人一向沉稳稳重,最不主张用重刑逼问。
这时候,他却说,要用刑。
平日稳重的官员此时虽努力压抑情绪,却还是掩不住脸上的愤慨与痛恨。
那愤慨与痛恨与围堵杨家的百姓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福广王凭一己之力在玉门关破时守住了大萧,又用五年之功,将匈奴人彻底赶出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