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平乐手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肩头,似乎从祖父摔伤后,华二姑娘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原本,她对他也很好,热情却又把握得恰当好处,不叫人腻烦,更不会叫人拘束。
朱雀营的人来挑衅,她毫不犹豫地为他出头。
可他也知道,换成是其他任何人,她也会这样。
祖父摔伤后,她对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还是热情又爽朗的模样,他却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是多心,可就在刚刚她问起阿鲤,问起当初国子监的事,他忽地就恍然了,她对他多了几分类似于对阿鲤的亲近!
为什么?
程修远只觉心头仿佛有什么在尖叫着,呐喊着,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却在他看过去时,又隐身于黑暗之中。
他被那念头和隐隐的不安折磨得心神不宁,不愿就这么回家,顺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转着。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华二姑娘为什么会态度大变?
最近也只有福广王遇袭,祖父奉命查办,却不慎摔断腿一事了。
祖父突然摔断腿正常,拿不出叫年掌印感兴趣的东西,求不到年掌印出手也正常。
但祖父摔伤后,杨宪的罪名就真的从截杀福广王变成渎职、贪污绝对不正常!
他绝对不相信祖父是要冤枉杨宪,遭了什么报应!
“……小崽子,你说的话可不算话……”
这是他为祖父求年鱼出手时,年鱼说的话。
对祖父这样的一部尚书、内阁阁老来说,一年不能上差就基本上等同于自行致仕,刑部和内阁的事务根本等不了他一年!
年鱼说他出手只需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不会太影响祖父的仕途,至少不会叫祖父丢了尚书的位子。
对祖父来说,对他们程家来说,其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他们家上下都急得两头转,倾尽全力寻找各种奇花异草、古物珍玩,只为求年鱼一顾,可他却明显地感觉到祖父不急!
甚至,祖父十分享受断腿后的悠闲,还有心情指导他的功课!
大家都在说祖父是君子之风,可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正想着眼前忽地一黑,狠狠一记闷棍敲上他膝盖!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飞散的神思回笼,努力想挣脱套在头上的麻袋,厉声喝道,“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劈头盖脸落下的棍棒,程修远奋力挣扎,可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被蒙住了头,哪能抵得过那如狼似虎的棍棒?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放弃了挣扎,护住头脸,尽量蜷缩起身子,让伤害降低到最小,同时大声呼救。
对方显然也没准备要他的命,棍棒大多落在他背后、双腿、双臂上。
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头,疼得眼前直冒金星,只还顾忌着读书人的脸面,没喊出声来。
棍棒如夏天的暴雨般急砸而下,他疼得都有些迷糊了,只觉这场酷刑永无尽头。
一种叫绝望的情绪在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心头慢慢滋生,直至完全攫住了他……
“啧——”
熟悉的嗓音响起,落在他身上的棍棒突然没了踪影,程修远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接着,他眼前一亮,一张秾丽惊艳的脸出现。
年,年掌印,怎么会是年掌印?
他是真的被打糊涂了?
出现幻觉了?
“呀,哭了啊!小崽子就是小崽子,这点打都受不住”。
冰凉的指尖落到眼角,程修远却仿佛被烫了般浑身一抖,彻底清醒了过来,“年,年掌印!”
他因为刚刚呼救喊破了嗓子,声音嘶哑难听。
年鱼嫌弃甩了甩指尖的泪水,伸手去扶他,“起来吧”。
程修远就着他的力道吃力站了起来,看到了几个拿着棍子飞奔的身影,想来是偷袭他的人了。
“一、二、三,倒!”
随着年鱼玩笑般吐出的“倒”字,上一刻还跑得飞快的几人砰地栽倒在地,手中的棍子发出哗啦啦的落地声。
“啧,在本座家门口放肆,还想跑?来人,拖进去”。
立即有家丁跑过去将几人拖进了门,年鱼嫌弃扫了程修远一眼,“你还抓着本座做什么?”
程修远尴尬放开他,不想还未站稳,就脚下发软,一头栽倒进年鱼怀里,头撞上年鱼下巴。
“嘶——”
两人同时抽气,年鱼双臂撑着他,努力推着他让他离自己远一点,气得直喊,“来人!来人!
快把这个小崽子拖走!重得要死!你胖成这样就不能少吃点?”
最后一句却是直接冲着程修远的脸吼的。
程修远看着他气急败坏、却越发浓艳逼人的脸,不知怎么,突然就笑了起来。
还真是,嘴硬心软啊!
年鱼更嫌弃了,一把将他推到家丁身上,“笑什么笑!一会哭一会笑!你这个小胖子才三岁吗!”
年鱼的态度十分不客气,年府的下人却很客气,先请了沈七为程修远处理了伤口。
又准备了浴水伺候他重新梳洗,最后奉上一套崭新的衣物,恭敬道,“这是掌印的衣裳,还未上过身,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整个年府除了才几个月的小双胞胎,主子只有年鱼和沈七。
沈七比他矮,也只有比他略高一些的年鱼的衣裳,他能穿了。
程修远平日多穿蓝色、青色调的衣裳,乍一换上大红色的立领袍子显得整个人格外地修长俊俏。
年鱼上下打量了一眼,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甩出四个字,“沐猴而冠!”
程修远毫不以为忤,俯身长揖,“多谢掌印救命之恩,不知我那两个小厮现在何处?”
“还晕着,扔柴房了,他们可没有个刑部尚书的祖父,你以为本座会对他们客气?”
现在他说什么,程修远都会贴上四个大字,“嘴硬心软”,不在意一笑,又朝沈七行了一大礼,“多谢沈兄”。
沈七忙揖手还礼,“程兄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年鱼又扫了程修远一眼,见他动作自然流畅,毫无痛苦之色,嗤笑问道,“你给他的浴水里加了止痛药材?”
沈七恭敬答道,“是,程公子受的都是皮外伤,徒儿给他用了止痛活血的药物,可保他如常行动,过几日便可痊愈”。
他通过了极乐丸的考验,正式拜了年鱼为师。
“你对他倒好”。
年鱼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沈七正色道,“程公子很好,对两个小师弟很好”。
年鱼兴味盎然地哦了一声,沈七便将程修远在奉他的命来给大年小年送玩具后,常来看大年小年的事说了,他也正是因此才与程修远熟识。
年鱼漫不经心听着,等他说完,语重心长开口,“这京城想巴结我年鱼的人能从午门排到泰山去。
小七啊,你要试着习惯,不要是个拍马屁的人来了,就以为人家是好人”。
沈七愣了愣,下意识辩了一句,“程公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