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夜里,整栋别墅里只有封遥的房间还灯火通明。
浓郁的咖啡香在屋中弥漫,封遥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腹中一片温软。
其实不用喝咖啡他也了无睡意,刚刚挂断的电话还躺在桌上,他却并未看一眼,仿佛刚才从未用过它一般。
其实他刚刚说谎了,并不是校领导给他打的电话,之前跟校领导沟通的,也是他拜托帮忙办事的员工电话。
谢拂的近况,是他自己打电话问的。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有些无法忘记电话接通时,老师问他的那句跟谢拂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封遥答不上来,只说是亲戚。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打这一通电话,尤其是在对方已经明确表示出不要过多来往的情况下。
明明……一开始他也是不愿意与对方有太多往来。
可大约人就是这样,拥有劣根性,他自己不想要见谢拂就没问题,可谢拂主动不想见他,那就不行了。
这种只在小说影视剧里出现的恶俗情节,竟然真的会发生,还是在自己身上?
封遥觉得有些好笑,然而真让他笑,却又笑不出来。
难道那个谢拂有什么魔力?或者拿了什么逆袭洗白系统吗?
偶然刷到一些小说推广的封遥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似乎……也并非不好?
至少这个世界会多存在一份善意。
翌日,高思邈要带封静去医院检查。
“为什么要去医院啊?我不想去。”封静抱着丈夫的胳膊撒娇道。
这很正常,寻常人就没有喜欢去医院的。
高思邈耐心安慰妻子,“咱们旅游那么久,身体没能按时体检,这好不容易有时间,当然要检查一下才放心。”
“你看,爸妈他们不是每个月也在检查吗?身体是自己的,咱们要照顾好,何况也不是你一个人检查,我也会去,我还想陪你一辈子到老,难道你不想吗?”
最后这句话实在没有给封静反驳的余地,再说就是她不爱丈夫,这怎么行?
于是封静也只能克服对医院的排斥,乖乖随着丈夫去医院。
临走前,高思邈对封遥叮嘱道:“阿遥,家里就交给你了,照顾好爸妈。”
“姐姐姐夫你们放心。”封遥笑了笑道。
等二人身形消失,封遥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封遥眸光微微掀起一层涟漪。
*
“医生,小静的记忆是不是松动了?她会不会想起来?”高思邈拿着ct问医生。
医生仔细看了看道:“目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也没有受过刺激的迹象。”
“但不排除有可能松动解封的可能。”
高思邈皱眉,“如果让敏感源远离她,会不会受到的外界影响会点?不容易恢复?”
医生微微皱眉,似乎思考了很久,知道“理论上来说有这个可能。”
高思邈心中已经琢磨起让谢拂出国的想法,国内容不下他。
“但是……”医生接着道,“人的大脑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医学上还有许多大脑的奥秘没有探究。”
“就像封女士的失忆,在我这里,她的大脑没有任何问题,可她就是不记得从前,你要问我怎么做到,我可以说出一系列专业术语,但归根结底这件事本身,它却难以捉摸。”
高思邈有些不太明白医生的话,思索片刻后才道:“医生的意思是……?”
医生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一张人体结构分布图,指着它解释道:“对于其他部位,我们可以用外力造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大脑……就算有的人受伤后会失忆,我们却也不能肯定,怎么受伤才会造成,它的不可控因素很强。”
高思邈隐隐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失忆不可控,恢复记忆也同样不可控?”
医生点点头,“就算她今后的检查依然没问题,我也不敢保证那时的她依然失忆。”
人力不可控,只能看天意。
而天意啊,往往才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
第三次月考,谢拂的成绩已经提升到了中上水平,算不上班级前列,却也属于被老师重点关注的一个梯队。
老师们虽然惊异于他的成绩提升,但是也并没有太奇怪。
高一往往是一个新的起点,想要提升本来就比其他时候容易。
何况谢拂的进步他们都看在眼里,并没有一蹴而就,突然就发生。
他们后来也仔细观察过谢拂,发现他再学习上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学习方法。
他的记忆力很强,学懂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忘记,不懂的也会罗列出来,问老师同学,而他错过一次的题,相同的题从来不会错第二次。
老师不一定喜欢聪明的学生,但一定喜欢努力的学生,像谢拂这样聪明又努力,那就更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谢拂成了老师们的新宠,他们很愿意给他上进的机会,对上谁都是不断夸奖。
当然,他们对于谢拂这个学生,除了聪明努力这些标签,还有一个尤其明显的标签,那就是可怜。
毕竟像他这样,没有长辈,自己摆摊赚钱的消息传遍整个年级的,也是少数。
他们偶尔会对谢拂表示同情,打开一些不大不小的方便之门。
比如什么三餐减免。
这个是在谢拂拒绝补助后,班主任为为谢拂积极争取的,只是在结果没下来之前,他也不愿意提前告诉谢拂,免得对方空欢喜一场。
谢拂也不知道这些。
平时为了不着痕迹提高成绩,已经花了他不少精力,他连封遥主动打探他的事,都是在很久以后从班主任那里知道的。
而那时,距离他跟封遥的那通电话,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摆摊不是长久之计,谢拂勉强赚够读完高中的钱后,便想着要停止这项兼职。
当然,他停掉这项兼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深夜里,谢拂背着大包,静静走在回去的路上。
待到夜深人静处,谢拂忽然挺住脚步。
如今已入深秋,夜风凉意刺骨,谢拂转过身,从迎着风变成背着风,他睁着眼睛,望着眼前一片安静的人行道。
“出来。”声音简短有力,带着一丝笃定和不容置疑。
耳边却只传来他自己的声音,还有远处不断的汽车声,鸣笛声。
谢拂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等到人出来,只好道:“别跟着我。”
此言一出,才有一道身影渐渐从一棵树后走出。
封遥穿着厚实的咖啡色大衣,玫瑰金的眼镜在路灯下反射出几缕姝丽光芒,正如封遥那张淡然却夺目的面容。
“偶然路过。”
路过跟着他回家?
这种明摆着糊弄人的话,谢拂却也并不追问。
他看着封遥,将心里的贪恋压下,仍是道:“以后不要再路过了,我不会再来。”
封遥抬眸看了谢拂一眼,隔着这不近不远的距离,封遥发现,谢拂似乎比之前长高不少。
明明初次见面时,对方还高得没这么明显,可是现在,或许是伙食上来了,锻炼也跟上,他的身高又往上窜了窜。
他人看来,若非是两人的穿衣风格区别,别人都不会知道封遥比谢拂还要大。
“你不干了?”封遥没解释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谢拂淡淡回道:“嗯,天气太冷,以后晚上就不出来了。”
半真半假,不出来有这个原因,可更多还是因为不让封遥继续跟。
从前段时间开始,谢拂便隐隐感觉到每天晚上有人跟着自己,暗中观察下,他还发现那暗处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
是封遥安排的人。
这人时常在深夜送他回家。
“天冷,不来更好。”封遥对他的行为表示了赞同。
他想说谢拂现在重视的应该是学业,其他的都该放在一边,然而想想上回的不欢而散,这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我听你的老师说,你的成绩在显著提升,这样下去,未来一定能取得优异的成绩,前途无可限量,恭喜。”
“谢谢。”谢拂礼貌道谢。
空气再次寂静,封遥一时也不知道可以再说些什么,想了想只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夜里外面很危险。”
谢拂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你也是。”
没有再见,也没人说再见,谢拂的身影在黑夜里越来越远,而封遥则望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一直……
“少爷,该回家了。”司机的鸣笛声响在路旁。
封遥转身上了车。
车子往与谢拂相反的方向开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司机问他:“少爷,保镖那边还需要派人跟着吗?”
从得知谢拂在夜里遇到了抢劫后,封遥便暗中派人护送谢拂回家。
偶而他来的话,便是他自己送。
封遥摘掉眼镜,摸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又才重新戴上。
“不必了,以后他不会出现。”
*
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封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对这位一直跟着他,知道他不少行程和行为的司机。
“王伯,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封遥望着窗外夜景,视线却没落到实处。
“其实我不该对他太过关注,明明他都说过,不要对他太关注,我却忍不住对他上心。”
“我这样……爸妈他们知道了,会伤心吧。”
封遥声音里透着些许迷茫,大约也是真无人可问,他才会在这个时候稍稍吐露一点心声。
“不该这样……”
不是疑问,是肯定。
这件事在封遥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座才传来一道略带无奈的声音。
“少爷您只是怜爱弱小。”
“您同情他。”
可无论是同情还是共情,本就是错的。
封遥闭眼揉了揉眉心。
等他成年就好了,他想。
等谢拂成年了,是个不能再被保护的成年人,或许就好了。
而在此之前,他确实不应该对那人过于关注。
似乎想到了解决办法,封遥松了口气。
然而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封遥又不由想到,将来谢拂成年后,他即便想要关注或者往来,那恐怕更没有机会。
如果说人与人的缘分有定数,那他们之间的缘分,大约也只够他们像路人一般,走过时匆匆一眼。
再不相见。
*
谢拂说不再摆摊便是真的,深秋至深冬,他都窝在屋里不出门。
他接了个网上家教的活,不用出门也能赚钱,虽然比不上摆摊,但胜在方便且简单。
收入够他的日常生活,便没有再接单。
时间很快到了期末,而在这场考试里,谢拂的成绩第一次进了班级前三,年级前二十。
到了这种程度,谢拂觉得够了,便开始控制成绩,之后的考试,基本都是在这上下浮动,相差并不多。
老师们握着惋惜他并没有更进一步,但是对他现在的成绩也表达了高度赞赏,尤其是对比第一次摸底时,对方考出的那个垫底成绩。
时间很快到了过年,封家渐渐热闹了起来,屋里屋外张灯结彩,欢欣雀跃。
好吧,说不上雀跃,准确得说,雀跃也只有封静一个人。
什么都不记得的她笑起来笑容的模样毫无阴霾,正指挥着丈夫和封遥在家里挂装饰贴。
那些都是她逛街时买来的东西。
“对,对,鞭炮挂那里,要高一点,再高一点……”
“阿遥真笨,贴福要倒着贴。”
封遥无奈一笑,“我忘了。”
等他贴好后下来,便见封静跟高思邈凑在一起亲亲密密,全然将他抛在脑后。
封遥:“……”
“爸妈,你们来了!快看,我买的东西漂亮吧?”封静见两老从楼上下来,忙凑上前扶着两人的手臂道。
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封母笑容满足地说:“漂亮,漂亮,我家闺女眼光就是好,比某些人的眼光好多了。”
封父无奈道:“我眼光怎么了?怎么就差了?现在不是你从前我买一束假花回来你都要高兴地夸一番的时候了是吗?”
封母好笑道:“当着孩子的面,你干什么?”
封父不服气道:“正因为当着孩子的面,我才要跟你掰扯清楚,免得你总说我脑子不清楚了胡说八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站在他们中间,一手挽着一个的封静不由偷偷笑了笑。
“爸妈快别说了,要开饭了!”
做饭的阿姨老家很远,儿女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回乡过年,今晚的年夜饭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阿遥喜欢吃鱼,年年有余,来,鱼尾给你!”封静笑着夹起一块鱼尾,正要放进封遥支起来的碗里。
然而鱼香一飘散,进入封静鼻中。
她皱了皱眉,握着筷子的手顿时感到无力,手里的鱼尾顿时砸在桌上。
她忙扑去洗手间,不住干呕。
“这是怎么了?”封母紧张担忧道。
封遥也担心,却还是安抚封母,“姐夫去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受凉。”
“您和爸别担心。”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封静在高思邈的陪同下重新上桌,只是却不再碰有油腥的菜,即便如此,也只吃了半碗便没有了食欲。
高思邈平日里对封静的身体十分在意,有点变化他都知道。
想想最近封静的表现,一个可能不由出现在脑海中。
他有些激动地握住封静的手,“小静,明天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
封静:“……”
自觉才进医院检查没多久,其实已经超过两个月,心里对医院的反感还没散去,高思邈成功被迁怒。
最终,高思邈当晚睡在了书房。
然而第二天,封静到底是没拗过高思邈,在对方不愿意后退的坚持下,不情不愿地去了医院。
封父封母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心中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阿遥你也跟着一起去吧,人多方便些。”
于是,封遥也去了,不过跟那两人亲亲密密不同,他就是个在看着那两人亲密的情况下,帮忙跑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