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不仅仅对崔迟雪来说像一个梦,对满朝文武,京城中的诸多百姓来说,更像是个想都不敢想的梦。
一夜之间,原本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就这么突如其来又悄无声息地没了。
而他的诸多手下,也因为势力争夺自相残杀损失无数。
做了十多年傀儡皇帝,还重病在床的皇帝,竟暗中联合了一群不起眼的小将领,像是提前知道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接管了皇宫。
如今的皇宫被围得水泄不通,宫中九千岁爪牙的血流了满地,今早朝臣们入宫时看得都胆战心惊,有个大臣还因为晕血而被人抬出了宫。
宫外的千岁府得知了宫中的动静,府中的人四散逃窜,九千岁没有血脉亲人,府中最多的表示门客幕僚,还有养的一些美人舞姬,门客幕僚纷纷带着金银潜逃,美人舞姬是贱籍,逃走便是被衙门抓的命,只能躲在府中,想等这场fēng • bō过去,有路子的已经偷偷投靠了其他人,溜出了府。
他们想走,却并非那么容易,很快,便有军队团团围住了千岁府,将里面的人都控制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领头的人满脑门的汗,却顾不得擦,年轻人身穿甲胄,却挡不住那股雍容文雅之气。
“爹,您说这次事情怎么回事?崔……那位可并没有告诉过我们,陛下也参与其中。”
这是防着他们呢,还是因为别的?
如果是为了不让事情被太多人知道而败露还好,可若是防着他们,那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了。
林家主摸了摸下巴,“我也还未理清,但无论事情如何,都不要在崔家郎面前表现出来。”
他心中其实猜测崔迟雪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才导致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而他们也没有做好准备。
但一切情况还要等真的见到人再说。
“你好生守着千岁府,不许任何人逃走。”
林公子闻言凝眸道:“孩儿知道。”
宫中此时乱成一团,尤其是后宫,后宫中大部分人都与九千岁有关系,那些看得到的,叫的上名字的,此时都胆战心惊躲着,生怕战火会蔓延到自己这里。
崔迟雪一夜没睡,派人封锁后宫,将那些趁机作乱的人尽数抓起来等候处置,那些挣扎反抗的,自然不必多说,昨夜死的那些人,就是他们的归宿。
崔迟雪心情不善,更别想让他对他们有什么善心,千岁宫在前朝,他已经失了先机,便没有拼着去跟谢拂争。
但他将后宫所有宫人,还有妃嫔男宠,全都控制在手里,虽然或许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小皇子好用,但聊胜于无。
“外面什么情况?”好不容易有空休息的崔迟雪揉了揉额头,问前去打探回来的银铃。
银铃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语气复杂道:“陛下派人守在宫中,前来上朝的人一个都没能离开,皇宫被陛下的人围着,那些朝臣已经被带到了太极殿外,此时怕是真热闹呢。”
那里确实够热闹,一早百官们便收到消息,皇帝传令他们即刻入宫。
刚听说时还以为是玩笑,谁知打听了一下,睡意瞬间被惊醒。
等他们一同进宫,看见的便是远远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说明黄色也不太准确,谢拂这身龙袍,早已经被洗到褪色,原本耀眼的明皇已经淡了许多。
“臣等……参见陛下!”
群臣下跪见礼,有那脑子好使反应最快的,率先便带头出言,“奸宦已死,恭喜陛下铲除奸佞!重现大临皇室之威!”
闻言,众人也才像是被惊醒一般,跟着纷纷对谢拂道恭喜,然而直到他们都说得口干舌燥,跪得双腿发麻,也没能听到谢拂的一声平身。
就在他们战战兢兢时,那跪在最前面的人只见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那人不由下意识身子一抖。
只是从前发抖是因为九千岁,如今发抖却是因为皇帝。
在害怕的同时,心中同时有股不服。
不过是个做了十多年傀儡的窝囊皇帝,从前他跪给奸佞,好歹奸佞有本事,可一个傀儡皇帝有什么本事?
至今,在场官员仍有不少人认为皇帝能夺得这场斗争的胜利,更多是出于幸运。
因为幸运,他才能抓住九千岁被刺杀的机会。
因为幸运,他才能以这区区五千人马,迅速接管皇宫。
当初九千岁为何能掌控京城,不正是因为那郊外四大营中,有三大营都是他的人看管,他手里有兵吗?
京中的每个军营都有万人,加起来至少三万人,正是这三万军,才能让京中的百官不敢轻举妄动。
可谢拂有什么?不过是区区五千人,只要他们大胆一些,也能轻而易举将皇宫接管,做跟九千岁同样的事。
正有人忍心浮动,这么想时,那第二排的官员便突然感到脸上传来一股温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腥气。
这是……什么?
当他悄然抬头时,看到的便是那瘫倒在地的身影。
尸首分离,从脖子断开,汩汩鲜血还从对方的脖子上流出,喷涌四溅!
脑袋上的眼睛似乎还动了动,眼珠转动,正好与看过去的官员对上。
官员:“………………”
他捂着胸口,窒息感令他喘不上气,稍稍一动,便感觉自己喘的都是血腥气。
他想晕倒,却又拼命掐着自己的腿,不敢晕。
“勾结奸宦,贪赃枉法,尸位素餐,草菅人命……”谢拂脸色平静地说出一连串的罪名,将地上那具尸首钉死在耻辱柱上。
“死得这么痛快,已经是朕的仁慈。”
他将染血的长剑递给救驾的那位殷姓将领,“爱卿,帮朕数数,在场有哪些人与他一样,爱卿大可以用这把剑斩立决。”
殷姓将领双眼一亮,兴奋地抬头,“是!臣必不负陛下信任!”
不少官员浑身颤抖,却仍强自硬撑着道:“本官……本官乃正三品侍郎!”
殷将军冷笑,“三品又如何?”在皇帝面前,什么也不是。
一时间,百官们人人自危。
他们既然能在九千岁眼皮子底下爬到现在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要么是会溜须拍马求上位的,要么是本身有背景的,要么是有实力无背景的,不过最后这种一般而言官职较小,地位较低,要做的事却最多。
等清算干净,在场的官员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其他的要么当场身亡,要么便是暂且压入天牢。
谢拂不太想在这儿继续费时间,他想去后宫见崔迟雪,对于在场剩下的官员,他吩咐他们暂且顶上所在部门的职务空缺,之后可以由小吏或者以前的举人顶上。
吩咐好这些,他才想起自己的人设一般,轻咳两声,“近日京中繁忙,诸位爱卿还是尽量不要出门的好,否则若是被误伤……”
他微微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让他们自行猜测。
官员们哪敢,他们现在恨不得连官署也不必去,只想关在家里保平安。
“臣遵旨,多谢陛下……体恤!”
一个个的连忙应道,他们起身欲走,然而腿软到根本站不起来,勉强站起,也忍不住轻轻打摆,狼狈至极。
在众人以为今日之难即将过去,他们的小命也暂且保住后,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道紧张的通传声。
“启禀、陛下,皇后求见!”传话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根本顾不得满地的血腥味。
谢拂眼中似被阳光渲染了一抹彩色。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背在身后,用手帕将衣裳不小心沾染着的某些血迹给擦去,然而这布料材质并不好清洗,血迹早已经入了衣服,用水都不一定能洗干净,更不用说仅仅用手帕擦。
谢拂因为这点擦不干净的鲜血微微皱眉,落在其他人眼中,倒像是谢拂不满皇后,或者不满皇后在此时出现,众人心中隐隐有了心思。
擦不干净,谢拂也不能一直晾着崔迟雪,事实上,他比谁都想尽快看到崔迟雪,他不高兴地收起手帕,淡淡道:“请皇后进来。”
听着他口中的那个“请”字,又是无数人心中思绪乱飞。
崔迟雪换了身衣服,今日的他穿着一身云纹锦缎,站在这鲜血遍地的地方,仿佛是这污秽之地唯一一抹雪白。
他面带笑意,款款行至谢拂面前,“臣,参见陛下。”
“不负陛下所命,臣已将后宫一众奸佞党羽清除干净,宫外的千岁府也已封锁,小皇子安全无虞。”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心里便恍然大悟!
他们怎么说呢,皇帝为何非要封一个男人为后,对方还是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的。
合着这根本不是什么男宠,也不是什么皇后,而是名为皇后,实则臣子。
看皇帝重病在床,差点撑不下去时,也要勉力传他进宫,说不定还是皇帝心腹,连小皇子都能放心托付,这定是心腹无疑了!
想想崔家在江南的地位,说不定皇帝这次能成功,还是托了崔家的福。
崔迟雪微笑看着谢拂,似乎在等着他的夸奖。
却只有谢拂知道,他在威胁自己。
既表明他掌控了后宫,他的所有妃嫔都在他手中,又说九千岁的残余势力财富都在他那里,最重要的,还是他唯一的子嗣,同样被他牢牢抓着,还找不出半点错。
谢拂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半晌,他两步上前,亲手扶起崔迟雪,“皇后贤德,多亏了你,此次行动方能如此顺利。”
他认下了。
此时的二人在所有人眼中是夫妻共谋,皇室与崔家的强强联手。
可实际上呢?
崔迟雪恨不得两只眼睛将眼前人洞穿。
他的代理政务,他的挟天子以令诸侯,都被眼前这人给毁了。
如果有机会,他恨不得这人在他刚进宫时便身亡,虽前期要难一点,但现在也不至于被拘束这么多。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也不得不升起一抹佩服。
这人能被困十多年仍不损心智,甚至能利用他算计他,如今更是一朝翻身,成为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
无论哪一件,崔迟雪都不得不对他刮目相待。
但,佩服归佩服,这人出尔反尔,还抢了他的东西,这仇不能不报。
“陛下既然无事安排,臣便先行告退,小皇子还在宫中,怕是被吓坏了。”
谢拂虽然很想留他,但并未拦着,“去吧。”
崔迟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匆匆这一趟,仅仅是为了向谢拂禀报这件事一般。
但也因为这一趟,他成了他人眼中的皇帝心腹,也算是借了谢拂的势,谢拂一不能卸磨杀驴,二不能改口将他踢出自己的势力群。
来一趟,不算亏。
崔迟雪伸出手,阳光下,他的手似乎格外白,嗅着手上的一股淡淡的不明香味,崔迟雪微微勾起唇角。
谢拂回到宫殿,还有点不高兴,崔迟雪方才根本没留多久,他都没能多看看他,跟他说上几句话。
可又因为崔迟雪来过,他立马再去找对方,便又不太好,谢拂便算着时间,打算等下午去见崔迟雪,以看望小皇子的名义。
刚刚经历了dòng • luàn,宫中人手不够,太极殿也仍然被送来了十个太监宫女,他们殷勤地帮谢拂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最好的熏香点燃,谢拂浅浅嗅闻,这香对人的睡眠极好。
谢拂昨晚一夜没睡,此时闻着,便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却在谢拂以手揉眉心,不经意间嗅到手上的味道时顿了顿。
他的变化令殿内干活的宫人们干得更卖力了,他们拼命低着头,恨不得谢拂不要注意到他们才好。
谢拂确实没功夫注意到他们,他正仔细嗅闻手上的味道。
他之前还用手帕擦手,应该没有血腥味,也没有别的味道,此时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而在染上这股香味之前,他做了什么吗?
他只做了这件事——扶起崔迟雪。
他伸出舌尖,在指尖轻触了一瞬。
谢拂:“……”
谢拂:“…………”
013好奇问:“宿主怎么了?”它怎么不记得宿主还有这种习惯?
谢拂:“没什么。”
他用清水将手洗净,但无论怎么洗,都有一股洗不掉的香味,证明着东西还残留在他身上。
013才不信,真要是没什么宿主能这么洗?
但谢拂也是不可能告诉他的,毕竟,被爱人下绝育的药这种事,被013知道了,不知道要在背地里笑他多久。
他虽不在意,但也不想被对方嘲笑。
想想那人为了将药染到自己身上,应当是先自己涂了。
这么狠心……
岂不是正说明在崔迟雪心里,权势比他还重要?
谢拂眸色渐深,也没心思洗手了。
*
崔迟雪的日子也不好过,虽没输得太彻底,可这种被对方抢先一步的感觉真令人难受,更令他难受的,还是回到宫中,远远便有一道冲天的哭声传入他耳中。
崔迟雪:“……”
回去的脚步瞬间就停下了。
他很想不管不顾,也不想再听这魔音贯耳。
然而想想这崽子的重要性,要他彻底放下也不太可能。
“奶娘呢?还没叫来吗?”
这次dòng • luàn中,死了不少人,人员有变动,奶娘自然也在其中。
“回公子,奶娘已经来了,但是小皇子大约是昨夜受到了太多惊吓,心中不安,才会哭闹不止,奶娘的作用也有限。”
崔迟雪头疼地闭上眼睛,他总不能让时间回到昨晚,让对方没遭遇这一切。
说实话,他还真希望能回到昨晚,要是能重来,他绝不可能给谢拂可乘之机。
想想这崽子与自己同病相怜,崔迟雪忍着这噪音走了进去。
见他回来,两个奶娘顿时抱着哭得浑身通红、声嘶力竭的小皇子跪下。
“奴婢参见殿下!”
崔迟雪走到小皇子身边,想着奶娘的动作将对方抱起来,微微皱眉,“不许哭。”
小皇子先是顿了顿,随后便哭得更大声了。
“哇——!”
银铃小心开口:“公子,这孩子虽有些难带,但像您这样说话,是没用的。”
崔迟雪心说自己伺候完爹还要伺候儿子,家里的宫人尚且可以换班,他却连着干活,还没得到什么好。
“不许哭,再哭我就不管你了。”
也不知道是真听明白了还是被崔迟雪找到,那孩子终于渐渐停止了哭声。
崔迟雪没忍住点了点这哭累了睡着的小家伙的额头。
“你爹真是好算计。”
他现在都还没想着把对方弄死真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