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抬头看去,便见谢拂站在那里,冷淡的眉眼扫过来。
“既然醒了,那就起来,今天院子还没打扫。”
扶兰偏开头去,“你的院子,与我何干?”
当手里被塞了一把扫帚,人也被强行带到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一群山鸡时,扶兰正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人生中。
他是谁?
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平心而论,扶兰打心底里八百个不愿意来扫什么院子,无论这院子脏不脏,有多脏。
当听到谢拂说这里养着的一群都是要给他吃的山鸡,并暗暗指责他推卸责任,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处理时,扶兰便好似赌气似的抢过了谢拂手里扫帚。
然后,事情便变成了眼前这样。
扶兰一扫帚都还没扫,整个人却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脑子里正琢磨着什么自己到底要用什么办法反抗谢拂的要求,又琢磨着自己什么时候提升修为,逃脱谢拂的掌控。
是的,他将今日一系列奇怪的行为,都当做是谢拂对他的掌控。
否则他又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被激得拿起了扫帚,在这儿扫鸡屎?
一只山鸡从他面前飞过,神气的身影似乎在彰显它在这里一人之下,其他人之上的地位。
山鸡看着眼前这个为它铲屎的饲养员,不知怎的,感觉对方似乎比之前还要令鸡害怕。
山鸡抖着身子,被吓出了一泡屎。
扶兰:“…………”
手中的扫帚在僵硬,握着扫帚的手几乎握紧。
在扫帚即将抬起来,如剑一般挥向面前这只山鸡时,扶兰动作一顿。
而在他这愣神的功夫,眼前早就开始瑟瑟发抖的山鸡便已经惊惧而亡。
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扶兰:“……”
谢拂远远看着,见状眉眼间微松,似有几分笑意融入其中,让人明明有所感觉,却又瞧不见,看不清。
他收敛神色,抬步上前,将地上浑身僵硬,没了声息的山鸡捡起来。
看了看,并未责怪扶兰,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正好,今天吃鸡。”
转身之际,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扶兰耳中,“你都忘了尊师重道,想来连这山鸡的味道也一同忘了,今天帮你回忆回忆。”
扶兰望着他的背影,深深皱眉。
*
谢拂说让扶兰回忆,当真便让他回忆,因而今天这只鸡,他用来烤了。
山鸡被去毛后开膛剖肚,横穿架在火上,一点点变得焦黄,烤出来的油一滴一滴砸在火中,火堆越烧越旺。
原本扶兰还在偷偷运转体内的修为,试图尽早练出足够的修为,不求对付谢拂,至少拥有自保的能力。
可运转着运转着……渐渐的,他的注意力便被那一股难以忽视的香味所吸引。
他的头不自觉向那个方向转,原本专注的注意力,此时也早已经被那不断传来的味道所吸引。
久久难以集中。
阴险!狡诈!
扶兰看向那只鸡的目光充满了警惕和戒备,仿佛这不是一只死得不能再死的鸡,而是一个诱人的陷阱。
不过就是一只鸡而已,他才不会受到蛊惑,扶兰这么想。
然而,当谢拂走过来,在烤鸡身上刷了一层蜂蜜。
蜂蜜香甜的香味传入鼻中,扶兰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
蜂蜜的香味混着烤肉香,在鼻尖蔓延。
扶兰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些熟悉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偷尝烤鸡的味道,被谢拂当场抓包……
谢拂强行用烤鸡向他教授了如何“尊师重道”……
一直没心没肺的他罕见动脑子,将大半只烤鸡收入腹中,还偷偷暗喜,以为谢拂没发现……
所有画面浮现在眼前,熟悉得仿佛在昨天。
记忆再怎么被压制,存在始终都存在,他只能尽可能忽略,做不到全然忘记。
如今再次被唤醒,就如同刚刚发生般清晰?
香味无孔不入,就像那些怎么也甩脱不掉的记忆一般,入侵着扶兰的大脑。
香味越浓,那些记忆便越发清晰。
扶兰眉心越来越紧,最终不愿被那些呆傻的记忆一直提醒,自己究竟如何被谢拂所骗,他脸色极差地转身就要走。
刷好蜂蜜的谢拂自身后抓住他的手腕,“去哪儿?”
扶兰挣脱手腕,却没能挣脱出来。
他侧头,余光看见那只抓着自己的手。
“困了,回去睡觉。”
此时此刻,他没什么心情跟谢拂虚与委蛇,说话简单直接,态度也十分糟糕。
谢拂却不放人,“吃了再睡,或者在地上睡也一样。”
扶兰深沉的眸中闪烁着黑芒。
“我不饿,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谢拂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可说出的话却每每戳在人心上,给予人心重重一击。
“扶兰,这样的你,可没有之前可爱。”
扶兰双唇下意识紧抿,眸光也瞬间沉了下来,一句“我怎么不可爱我哪里不可爱”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好在紧急关头及时刹车,才没让他彻底丢脸。
但他心中依然对谢拂的话存在浓浓的不赞同。
他怎么就不如之前可爱?一定要像那个呆呆傻傻的,愚蠢至极的自己一样才算可爱吗?
扶兰转身抬起头,直视着谢拂,某种的倔强和不满显而易见。
“对佛子而言,大约只有被你彻底玩弄在鼓掌之中才算可爱,那样的可爱,令人不敢恭维。”
趁着谢拂微微一愣时,他用力推开了谢拂的手,“佛子想错了,于我而言,不想吃就是不想吃,没有别的理由。”
“当然,如果佛子非要硬扣一个理由给我,那我也无力反抗,不是吗?”
“那么请问佛子,这一回,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扶兰眉眼弯弯,笑盈盈地看着谢拂,问的却是最诛心的问题。
谢拂看得出来,眼前的扶兰并非是因为认为自己能够重来,这个世界还有机会报复回来而无所谓。
他是真的无所谓。
死亡太多次重来太多次,或许结局如何于他而言已经并不重要,是好是坏,是痛苦还是幸运,都不那么重要。
或许,只有彻底结束这个世界的办法才会令他多看一眼,至于其他……
“不管佛子想要怎么杀我,我都洗干净等着。”扶兰轻飘飘扫了谢拂一眼,不知为何,却似乎从对方的表情上感受到了一丝难受的情绪。
微愣一瞬,随后不由轻笑出声。
“佛子大人,猎物自己乖乖洗干净等着你宰杀,怎么反而你不高兴了呢?脸色难看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死了爱人……”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没能说出来。
扶兰张着嘴,试图说话,发出自己的声音,然而就仿佛他的声音跟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他能感觉到自己说话了,却又实实在在没听到声音。
“你做了什么?!”扶兰怒视着谢拂,在说话,谢拂却听不见,他自己也听不见。
不过,谢拂不需要听见,甚至不需要唇语,都能知道扶兰在说什么。
谢拂视线盯着他不断开合的嘴上,眸色略深,“太吵了,让你安静片刻罢了。”
说罢,他便摆摆手,“既然想睡,那就去睡吧。”
他竟是转身,不再拦着扶兰。
扶兰:“……”
唱反调这种事向来都是别人越阻止,唱反调就越爽,可当一方不再奉陪,这种感觉便大打折扣。
烤鸡的作用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又或者在谢拂面前,任何记忆和过往都变得无足轻重。
他想继续跟谢拂争,跟谢拂吵,可说不出话的他连这点都做不到。
谢拂正认真反转着烤鸡,似乎全然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扶兰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他不走了,反而走到烤鸡旁边,试图毁掉这只讨人厌的烤鸡。
只是手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人一把抓住,不得动弹。
谢拂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被染着火堆暖气的流风送入扶兰耳中。
“你乖一点。”
我偏不呢?
扶兰下意识想。
随之一起想到的,却是那日山坡上的对话。
“师父……”
“如果我不乖,不那么可爱,不那么听话……你也别讨厌我。”
回想到这句没有得到回应的话。
扶兰心中忽然涌出一股久违的、难以忽视的酸涩。
“你讨厌我了吗?”
他下意识无声地质问。
面对这样阴暗消极,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积极性,哪怕是连报仇,都并不那么热衷,这样毫无希望,放弃挣扎的我。
“谢拂。”
“你讨厌我了吗?”
他像个孩子,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