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还没数经离散,安寻日性子还不够沉稳,在外人面前还好,在自己熟悉的人面前,常常不会过于控制情绪。
不过,好歹结了婚,成了家,现在的他要比之前好上不少,虽不赞同谢拂的话,却也能耐心听他说完。
“谢先生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人?我虽比不得谢先生,却也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是在家国危难时只想着做逃兵,那我与不通人性的禽兽何异?”
想听听谢拂是要用什么理由说服他,如果是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种话,那他定要据理力争,好好将对方批评一顿。
然而谢拂根本没有说什么来劝他,他只是拿出安寻日拒绝不了的东西,又给了对方拒绝不了的理由。
谢拂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袋,将它交给安寻日,后者不明所以的表情在打开看过其中的内容后变成了震惊,拿着它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这是……”
他嗫嚅半天,却也只是在额头冒出的细汗中紧紧抓住那个牛皮袋。
“谢先生……敢问您将它交给我的用意?”
刚刚还自信骄傲的青年,此刻面对这个牛皮袋,也只能弯下腰,低下头,不敢说自己比这些东西更重要。
谢拂既然敢将它们交给他,自然不会是认为他是贪生怕死之人,那必然有别的用意。
谢拂微微抿唇,语气温和,态度郑重,做足了一个临时嘱托的态度。
“我想了又想,认为你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因为事情重大,必须保密,否则无论你的安全,还是这些资料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
“我的安全比起它们来说无足轻重,先生需要我怎么做,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像安寻日这种人,告诉他这里不安全,让他换个地方发展,会被他认为是小觑,觉得对方看不起他。
可要是跟他说有秘密任务需要他完成,他便会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谢拂深谙话术,寥寥几句便将让安寻日随大流逃走,说成他被委以重任,为了国家和人民忍辱负重,背负他人对他的误解,为了任务牺牲小我,做个无名英雄。
安寻日听得情绪激昂,热血沸腾。
按理来说他也见过世面,虽然也有意气用事是,却并不是会被什么话就轻易说动骗过的人,他能毫不怀疑谢拂话的真实性,主要还是因为他深切地知道这个牛皮袋里的东西有多重要。
不仅仅有各种枪械dàn • yào的设计图纸和制作方法,还有一些他从前并未涉及过的药物研究数据,以及整个北平明暗两份势力分布图,其中包括各种奸细卧底,精确程度令人难以想象它是怎么得到的。
但安寻日并没有质疑谢拂,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真的,毋庸置疑。
“我从前只想做好自己的事,做个有贡献的普通人,可现在我忽然觉得,或许这历史上,能记下我几笔。”都是因为谢拂的这份在未来不知道会发挥多大作用的资料。
“谢先生,我很感激您能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您放心,就算是牺牲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谢拂正气凛然道:“倒也不必如此,东西再重要,也不过是死物,它们的价值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时,你也应该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忘了,你不是孤身一人。”
安寻日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戏做够了,谢拂便想将人打发走,“事态紧急,希望你能尽快行动,祝你一路平安顺遂。”
深夜,安寻日悄然从别院离开,在他走后,姬书意才进来,“你给了他什么?”
谢拂轻描淡写道:“一些我认为可能有用的东西。”
“你好像很看重他?”姬书意发现,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和书里差不离,谢拂会在紧要关头将重要资料交给安寻日,也是他设计的情节,倒是并没有写明,只是侧面描写了一下。
时代变迁,薪火相传,而安寻日,就是谢拂找的那簇薪火。
他会带着他的余晖继续将火苗传递下去,甚至越来越旺。
这本是姬书意自己设计的情节,然而真正接触谢拂后,他却觉得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真实相处的谢拂比他所写的那个单薄身影更完整,更立体。
而以他对谢拂的了解,对方不应该清晰就对安寻日另眼相待,甚至还委以重任才对。
“何以见得?”谢拂挑眉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和安寻日之间的所有交集,要么是为了姬书意的要求,要么就是为了走原定剧情,并没有多余的行为。
而作为原著作者,姬书意不应该对他自己写的剧情有所怀疑才对。
“虽然不知道你给了他什么,但我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信任他吗?”
《民国遗事》中,是安寻日因为几件事恰好投了谢先生的眼缘,加上当时情况紧急,而安寻日又是明面上跟他关系不大,关系简单明了的人,怎么看他们应该都没有什么重要交集,各种巧合下,才导致这样的局面。
可现在呢,似乎处处都不符合,结果却一致。
就像当年姬书意想阻止薛三爷被杀,可对方还是死了,一切都仿佛按照一个规矩来,过程和逻辑可以不一样,但是结果上必须达成一致。
那现在谢拂的逻辑是什么?
“我是给了他,可是……谁说我只给了他?”谢拂眼尾微扬,正对上姬书意愣住的目光。
片刻后,领会到谢拂意思的姬书意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想,他或许是真的并不了解这个人,这个原本是由他创造出来的人。
不,不应该说不了解,应该说他并没见过对方的许多面,以至于对方突然展现出自己并不算熟悉的模样,便让他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你这样广撒网多捞鱼,不怕会适得其反?万一日后不同的人相争,又当如何?”
“那也是他们的事了,我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谢拂随口道。
事实上,他给别人的都是一部分,而且是不同的一部分,而给安寻日的则是所有,如果这样他还能顶着主角光环失败,那也只能说明谢拂运气不好,命运不仅剥夺了他的自主权,连最后的一点彩蛋也不愿意给他。
可那时,他也早就不在了。
谢拂看了姬书意一眼,唯一有影响的,也只有对方而已。
他伸手,轻抚过姬书意的脸庞,“你想我走吗?”
姬书意:“去哪儿。”
“像其他人一样,离开这里,去更安全的地方。”
一片地区会有危险,但人总是能跑的,尤其是有钱有势力的人,只要想跑,多半都会成功。
“你呢?”姬书意没回答,却反而问,“你想走吗?”
“……不想。”
姬书意浅浅勾唇,“那就这样吧。”
不可否认,听到谢拂说走时,他心跳漏了一拍,可仔细想想,他便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或许就算真的决定走,也会生出各种意外,就像当年薛三爷终究还是死了一样。
他握紧谢拂的手,表明自己的决心,“就这样……”
*
不到半个月,一队外来军队入城,他们彬彬有礼,对北平城里原有的势力以礼相待,到处送东西,借此获得暂时的和平。
虽然表面看上去平静了,私下里的暗流涌动却并不少。
那股军队来北平是有任务目标的,他们的目的是收编北平城里原有的军队和各种物资,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只是北平城里虽然各种军阀势力各自为政,但对于侵略者,他们战线一致,任凭对方如何上蹿下跳使劲挑拨,都无动于衷。
而此时,有人上报,“长官,据说北平有个人,拥有随时能掌控整个北平的消息网,不仅如此,他还资助过不少工厂和研究所,手里或许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
“你这么说,那这人岂不是很危险?”长官闻言双眼一眯,下属明显看出,对方动了杀心。
“虽然危险,却也很有用,拥有他,我们对北平的攻略至少能缩短一半时间。”
长官给自己的枪里装满子弹,“对于掌控不住的东西,还是要尽早消失更好。”
越危险的人,越难以掌控,也越容易出现意外。
下属俯身道:“那人虽然厉害,却也有太多牵挂,相信您一定能将他收入囊中。”
牵挂?
有很多弱点吗?
长官终于稍稍降了些杀心,“他是什么人?”
“是个戏院老板,姓谢,人人都称他谢先生。”
连全名都不知道,长官为下属的办事能力皱眉,“那就将他请来,说我要请北平城的几位司令吃饭,邀请他登台表演。”
“长官,如果他不应呢?”
“他不答应,不是正好给我一个理由?”
他倒是想试试这位谢先生的深浅。
是不是真像下属说的那么有用,又是不是真的像下属说的那么危险。
*
邀请很快送到了谢拂手里,谢拂看都没看一眼,便道:“帮我拒绝。”
赶过来的梅师父闻言心头一紧,对那下人摆摆手,挥退后,梅师父才坐下来,对谢拂道:“虽说知道你不喜跟人虚与委蛇,可事关紧要,为了戏院这么多人,也为了北平目前表面的平静,你也不应该拒绝地这么干脆。”
梅师父听到消息后立马赶来,就是他知道谢拂此人虽不显,骨子里却有些桀骜,任何人的威逼利诱,都不可能让他屈服。
对方如果是希望谢拂屈服,那就别想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于是他来劝阻。
谢拂看了他一眼,“你也希望我妥协?”
梅师父摇头,“不是。”
他知道谢拂暗地里有些隐秘的力量,只是不知道多少,但至少自保的能力够的。
“只是希望你面子工程做好一点,至少让对方找不到找茬的理由。”
谢拂轻笑一声,“面子这样东西,是要双方都愿意,才能维持起来。”
梅师父皱眉,听谢拂这言外之意,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对方潇洒了不愿意配合吗?
“那你要怎么办?”对方既然找上门来,那必然有所打算。
“可要我找人订船票或者车票?”梅师父问。
无论是离开这座城市,还是离开这个国家,似乎都是个远离纷争的好选择。
“他们不找我,就要找更多人。”
“那你还拒绝?”
“我只是不希望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谢拂语气淡淡,“既然到了我这儿,那就按我的规矩行事。”
就算是顺从剧情,那也要由他掌控他们,驱使他们,而非被人驱使。
见谢拂自有打算,梅师父问不好多说,起身打算离开。
却有声音叫住他,“等等。”
“还有什么?”